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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默芸深呼吸后开始向她叙述她想听的答案。

  「上一代的王后,也就是战君的母亲,是个非常适合佩带宝石的人,任何不起眼的晶石只要戴在先后身上,就会像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然而其实先后最钟爱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先王特地为她打造的水晶灵摆,也就是现在王后手里握着的东西。」

  这些都是黔柱对她讲述过的内容。对年幼的默芸而言,这些故事当中的人物都好像仙人一般的遥远,就如同皇宫里的岁月对平民百姓来说只是存在梦里的情景一样。

  「先后在生下战君四年后,因病崩沮,从此便开启了黑沃国另一章的历史。痛失爱妻的王靠着宝石来缅怀已经不在的挚爱,甚至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任谁也无法将王从悬崖边拉回来,最后连唯一的亲骨肉都不认得。」默芸一想到那被遗忘的孩子,便无法抑制地锥心,因为她曾经体验过那种痛,同样的情形换到无垠身上更加让她不舍。

  永昼的蓝瞳失去了生气,像装饰用的琉璃珠,没有焦距,这个故事和昨天听到的有些许差异,也许默芸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这个国家的伤痕摊在她面前,所以有所保留。但事实上,昨天默芸所讲的是民间的故事,现在所说的,则是凌霄殿的往事,没有何者对何者错。对那些被剥削得体无完肤的老百姓而言,王的爱情能占有多大的份量?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在残破的家中拭泪,只因为同情丧妻的王。但历史就是如此无情的东西,王公贵族的喜怒哀乐总是被放大,巨细靡遗地记载在史书里;然而成千上万的平凡百姓,他们的泪水欢笑诞生死去只占据篇幅的角落,草草带过。

  「全黑沃国的人都憎恨先王的玩物丧志,嘲讽先王坐拥江山却只知挥霍,但有一个人不能,那就是当时的太子。他奔走四处,视察民情,深入矿区,感同身受,可他从来不肯说一句批评先王的话,至少在先王驾崩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不会反抗的王储。」

  永昼了解,身为众所期待的继承人,身上所缠绕的锁链有多重;身在皇室,注定要习惯巴结暗喻告密谗言。有时候她认为对大臣和皇亲国戚而言,宓姬只不过是个有影响力的传声筒而已,各怀鬼胎的人都找上她,用裹了蜜的嘴说画好话,但目的只不过是希望她能为他们在王的面前多美言几句,缩短他们的官仕之路。美其名为王储,她又能做什么呢?掌权的人不是她,况且她并不想为了别人的野心而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但最痛苦的,无非是有人向她「密告」王的恶行,若是卸下宫里的身分与头衔,她和父王就只是父女,可有女儿能够平心静气地和外人讨论父亲的不是?甚至出口指责父亲的所作所为?必须接受这般拆磨的,大概也只有皇室之人,因此,无垠的苦,无垠的闷,她全明了。

  「黑沃国人所盼望的那天终于来临,王病危了,驾崩之期不远矣。在先王病榻前没有臣子愿意为他哭泣,只有战君,不分日夜,不离不弃地陪着先王。就在先王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叫出了战君的名,并且将从妻子病逝那天起就带在身边的水晶灵摆交给了战君。先王驾崩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找到你生命中的挚爱,并把它交给她。」默芸缓慢地合上唇,故事已经结束了。

  天空飘下霏霏细雨,湿冷的空气在两人周围窜流,然而没有一个人做出躲雨的姿势,即使滂沱激昂的水势从未止歇,但在她们内心却是极端寂静。

  手里握着的,是如此意义非凡的东西,她此刻几乎无法把无垠将灵摆送给她时的表情和这个故事连结在一起。为什么他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此轻率地就交给她?她不配拥有这个灵摆,毕竟她真正见到无垠,不也才三天前的事吗?忽然,她感到自己正夹在这座凌霄殿的历史和无垠深不见底的思维中,她像个闯入者,但迷失了方向。

  默芸从她手中拿起灵摆。「请王后相信战君的心意,他不是会拿如此重要东西开玩笑的人。」边说,她边将灵摆的链子系在永昼的腰际,就跟她注视了八年的战君挂在同一个位置。

  但默芸的手却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住,永昼阻止了她的举动。

  当默芸不解地看向她时,永昼道出了真实的心情。

  「我不该拥有这样东西。」眼中流露的是为难和积压在心底的痛苦。「从第一步踏进这个国家,我就没有想过要做你们的王后。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保全白露国人的性命。妳口中的战君,杀了多少我的子民妳知道吗?有多少家庭在他的刀下破碎妳知道吗?为了我的国家,我愿意牺牲任何东西,包括我自己。」

  从默芸眼中看到了一个忧国忧民的领导者,一个不折不扣的王。

  「对于妳的国家,我要如何去接受?换作是妳,妳又会如何?」字字句句过度现实地暴露在空气中,永昼的蓝瞳绽放着不曾见过的生气,那叫做怨怼。

  好一阵子,凌云梯上只剩下雨丝滑过的声响,看不见的空间之内,默芸和永昼藉由观察对方的神情,看清自己的立场以及对方的心声。

  先移开视线的是默芸,不再继续为永昼绑上灵摆;将它还给她后,泛有淡淡惆怅的眸子看向远处,这不代表她屈服,只因这世间的事物本来就没有一定;人们只是拥护着自己的主,谁对谁错没有真理可循,会爱会恨,都因为我们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如此而已。

  永昼闭上酸涩的眼,无法辨识方才的自白该说还是不该说。她也不明白这算不算抱怨,但她从来没有对白露国的任何人吐露过,包括清晏,可她却向一个黑沃国的人说了。

  「王后……」默芸带有层层心事的声音传来,「如果我们没有向白露提出和亲的条件,那王后在不久后就会成为白露的第一位女王,指挥军队和战君作战,那将会是完全不同的局面。」

  默芸所说的可能永昼又何尝没有想过,但她此刻提起这些是为了什么?

  「要成就一个君王,必定会流血。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朝代是完全和平的,鲜血换来战君的今日,您也是一样。若您成为君王,也一定会有人因为您而丧命,即使您不知道,但王座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她说得头头是道,永昼却打从内心燃烧出一把怒火。

  「妳是要我原谅他吗?」稻紧的十指呈现惨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绝对是世上最恶毒的话语。

  默芸低垂着肩,她必须要说。

  「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能够被谅解。对默芸而言,那个人就是战君。即使他现在要取我的性命,我也认为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我绝不会吭一声。相信王后也有。所以,请不要和默芸争辩战君的好坏,默芸无法给予您答案。」

  太霸道了,这未免离谱至极。

  「妳在我面前说成为君王的代价就是牺牲人命,要我去接受国家被你们侵略的事实,是不是还要我把记忆中人民哭喊的画面都当作没发生过,因为那『只是』代价的一部分?!这叫做自私,妳懂吗?」心快被撕裂了,她为那些在战场上失去性命的人们感到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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