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当然记得她喂食他凤凰之血的事,她的刁钻狡猾,他可领教过了,现在玉皇一提,那股被恶整的怒气又再度浮起。
「不,不是那样的……」李随心试着解释。
「动手!」玉皇喝道。
「是。」平常拧着眉,搭箭拉弓,对准毫无反抗力的李随心。
李随心不动不逃,她只是出神地望着他,努力想从他的脸上找回之前的深情与温柔,即使一点点也好,只要一点点,就足够她抵挡任何伤害……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平常的脸上,没有任何爱情的影子,只有令她心碎的忠诚……
对玉皇的忠诚。
平常的箭迟迟无法出手,看着李随心泫然绝望的眼神,他定静如盘石的心第一次乱了……
「平常!」玉皇怒声催逼。
他吸口气,定了定神,放箭。
箭笔直地射进了李随心的心脏,力道强得几乎将她纤细的身子穿透。
她浑身一震,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终究……她还是得不到爱情吗?
好不容易寻到的钢铁枝桠,竟是棵长满了尖刺的荆棘,在降落栖息的瞬间,也被刺得遍体鳞伤……
平常伤她最深的,不是这支箭,而是他的遗忘!
痛极的心,寸断的肝肠,汇聚成一滴泪,从她空洞的眼中流出,无言地坠落。
平常的心有如遭到重击,怔立无言。
玉皇则哈哈大笑,快意称心。
「哈……真凄婉哪!丽妃,这只是个起头,往后,还有九百九十九次的酷刑等着妳……哈哈……」
在气绝之前,她的身体着了火,烈焰狂烧,席卷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将她的发丝烧融,她皮开肉绽,承受着残酷蚀骨的火刑。
「啊——」她化为一只凤凰,在火中清冽哀号,直到羽翼焦黑,直到尸骨成灰。
平常看着这惊心动魄的情景,整个胸口竟痛得无法呼吸,痛得……
仿佛他也跟着死过一回……
第九章
天界
「啊——」
一声凄厉的哀鸣划破了承天宫的静谧,那比死还要痛苦的吶喊,回荡在深宫画梁之间,听来令人备感心惊。
李随心被抓回承天宫四十九天了,今天第四十九次执刑,一样的利箭穿心,一样的烈火焚身,一样的心碎痛嚎……
这些日子来,她每天在平常手中死去,然后在火焰中重生,反复地承受着这生不如死的刑罚,泪,早已哭干,希望,早已破灭,她了无生趣,却又无法寻死,这副不死之躯像个无止境的噩梦,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着她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侵蚀着她的心。
她不知道,还要多久,这一切苦难才会结束?
她只期盼,有人能在她的爱转为恨之前,来了断她的生命。
火起,火灭,重生……
她又熬过了一次火的刑责,疲惫地卧倒在玉皇为她特制的巨大鸟笼中残喘,笼外,平常手握着长弓,静静伫立,一如以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好了,今天的表演就到此,下去吧!」玉皇长袖一挥,率先起驾回寝宫。
「是……」平常应了一声,恭送玉皇之后,才转身走开。
「平常……」李随心唤住他。
他站定,没有回头。
「如果你还有慈悲之心……就去问问从容……要如何……才能让我……一箭毙命……一了百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断断续续地道。
他的背脊微僵,口气却冷硬无情。「妳还有九百五十一次的刑责,别想用死来逃避。」
她怔了怔,突然笑了。「呵……不愧是执法如山的右弼大人啊……就连一点点的宽容都不给……」
「别浪费精神,早点休息,明天妳还得受刑。」他冷声道,举步要走。
「这酷刑,你觉得有趣吗?」她轻声问。
「纪律刑法,不是儿戏。」他再次驻足。
「但我看来,这就是一场闹剧……一场让我哭笑不得的戏,我的爱,竟是原罪,你不觉得很可悲吗?」她缓缓爬起身,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心好酸。
那厚实的臂膀,曾经是她最安心的港湾,如今却咫尺天涯。
「我负责执法,不下评论。」
「是吗?原来……你比玉皇还狠……」她脸上在笑,心却在淌血。
他的每一箭,从不迟疑,从不手软,总是又快又准,没有一点点的不舍,没有一点点的留恋。
「随妳怎么说。」他拧着眉道。
「你知道这个刑罚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吗?」她喃喃地自问自答:「不是利箭穿心,不是烈火焚身,而是你……」
袖里,他握住长弓的手一紧。
「是每天盼着见到你,然后在见到你的瞬间,亲眼看着你毫不留情地射穿我的心……」她说着颤抖了起来,他奉命杀她的那一刻,正是她最痛的时候。
他身子顿了一下,仿佛不愿再多听,突然大步走开。
「我对你的爱……到头来竟是折磨我自己的凶器……」她仰头靠在栅栏上,如梦呓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听来有如凤凰的悲鸣。
平常似是充耳不闻,他手握长弓,沿着长廊,出了承天宫,一路走回自己的「正气阁」。
然而,没有人看出,他的脸色阴郁,他的胸口灼痛,他的脚步如铅,他手中的弓,沉重得几乎让他握不住……
这四十九天,他每向李随心射出一箭,他的弓就重一分,到现在,那股无形的重量已超过他的负荷,他每次拉弓,手就微微发颤,深怕失了准头,又怕瞄得太准……
见她浴火,他的皮骨跟着烧滚,听她痛嚎,他的喉间跟着灼烫,他有时干脆希望她别再重生,有时……又庆幸她能够不死。
他全身都不对劲,虚无的疼痛涨满每个细胞,而问题最大的,是他的。
他患了心疾,打从向李随心射出第一箭开始,他的心就经常闹疼,有时喘不过气来,有时又像千万根针同时扎着,无法食咽,难以入眠。
此刻,听了李随心的话,他的心又痛了,而且比以往还要痛上好几倍,好不容易撑到正气阁,身子一晃,竟站立不住。
一只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扶住他。
「平常,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看着从容关怀的表情,立刻挺直腰杆,强装振作,「我很好。」
「别逞强了,你一点都不好,你病了。」从容一袭白衫,定定地望着他。
「我没病,我只是有点累……」他反驳。
「心,很痛吧?」从容忽道。
「什么?」他一凛。
「你的心,在喊痛。」从容眼神温煦地道。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心由我自己管,而我可以确信,它现在很好。」他拧着眉,口气强硬。
「如果它很好,为什么会哭呢?」
他微怔,随即斥道:「你别闹了!」
「你的心正在流泪,只是你自己看不到。」从容叹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不悦地瞪着他。
「你的大脑不明白,但你的心明白,因为你的大脑忘了,但你的心却还记得……」
「你深夜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他有些恼怒了。
「不,我来,是为你治病的。」从容微微一笑。
「我说了,我没病!」他不懂,今晚这位老友怎么这么烦人。
「那么,要不要听我说一个故事?」从容改变话题。
「我累了,想休息了……」他没心情听故事。
「有个女孩从小就出落得艳丽绝伦,她生在仙家,个性争强好胜,自负高傲,聪明,却不愿服输。玉皇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她,惊为天人,不顾她的抗拒,用尽方法逼她入宫……」从容径自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