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了解他的,临终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将「散殃」传继给他。
可就算爷爷已经表明了原谅他,并将那块玉传给他,物主是他,任谁也无权再说闲话,但乐无欢还是觉得难堪。
这二十年来他经常跑到市集,也习惯捉了人就问,无非是想找出那名叫铃铛的小姑娘……
不!事过二十年,当年的小姑娘早已是个老姑娘了,可就如同当年两人玩过的游戏一样,他找不到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门上传来轻叩声,乐无欢收起懊悔自厌的情绪,神情又恢复倨漠疏离。
「进来。」不但面冷,他向来是连话都不愿多说的。
门扉缓缓开启,走进来的是温柔对他笑着的枫月明,她是与他父亲有着结拜兄弟交情,「飒枫堡」堡主枫万里的长女。
枫月明今年十八岁,算得上是由他看着长大,生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无欢哥。」她偏侧螓首微笑,柔柔出声唤他。
枫月明虽是出身以拳脚功夫出了名的飒枫堡,打小也习武,却没有一般习武女子惯有的粗莽或豪气,她说话时细声细气,待人接物温柔体贴,擅琴、会舞、好文,还有一点,她喜欢对着乐无欢微笑。
枫月明喜欢乐无欢,或者该说是她崇拜乐无欢,这早已是两家人不言而喻、心知肚明的事实。
她之所以会崇拜他,是因为她才不过九岁的稚龄时,十八岁的乐无欢就已摆脱了父祖的阴影,在江湖上树立下了属于他自己的万子了。
「少年英雄乐无欢」,正是年轻一辈的武林人士既景仰又将他视作标竿,想要超越击败的代表性人物。
甚至那场将在半年后举行的清华山武林大会,武林中有过半的人,都押了乐无欢肯定会赢,荣登武林盟主宝座。
「美人爱英雄」乃千古不变的定理,所以她会喜欢他,该是不难被理解的吧?
「月明,妳来了。」
面对那张过热的笑脸,乐无欢只是淡淡的开口,脸上漠然不改。
「是呀,我和我爹、二妹已来了好一阵了,不单是我们,大厅里人山人海,一早就挤满了上门来道喜的人潮,待会儿就要移阵到天香楼用膳了。」
「道喜?」看得出乐无欢对于那些上门来的人兴趣不大,「是来瞧热闹的吧。」
「就算人家只是来瞧热闹,也得先有热闹可瞧吧?若换了是咱们飒枫堡,可还没这等风光热闹呢!妳说对不呀?大姊!」
笑嘻嘻地跳进房里抢话的是枫月明的二妹枫月澄,只见她伸手环抱着姊姊肩头,偏着头对乐无欢打了招呼。
「恭喜你!乐大哥……噢,不不,此时该喊你一声『乐举人』了!」
乐无欢淡笑接受,不想在那句话上打转,只是回问了句:「老三没来?」
「没!」枫月澄笑得可乐了,「老三前两天干了点小坏事,现在在堡里禁足受罚。」
乐无欢没再追问,显见对他人的家务事亦是兴趣缺缺。
枫家老三也是个女孩,名唤枫月影,才十三岁,性子却比枫家老二还要顽皮上几分。
因为膝下无子,也难怪枫万里会三不五时往乐府跑,还有计画的打从枫月明年纪小时便带过来,想让她和乐无欢建立起感情,并与乐仗义暗中策画着这一桩儿女亲事。
枫万里一心想将大女儿嫁给乐无欢,以期日后得个根基绝佳的外孙好让他带回堡里好生调教,让他这身好本事有人可传承。
对于长辈们的密谋,以及枫月明的心思,乐无欢心中早已有数,那么对这桩亲事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二十七岁了,对男女情事虽不尽然陌生,但他性子冷僻,加上又顶了个「武林第一世家」的光环在头上,想要他主动对个陌生姑娘示好,甚至是热烈追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对于长辈们的安排以及枫月明的主动亲近,他并未表示过反对。
他向来性格偏冷偏傲,深以能身为「武林第一世家」的乐家人为荣,心中自是对乐家少夫人的资格设下不少条件。
而枫月明,一个门当户对、谨守礼教,且打从小便爱慕着他的漂亮女孩,他为什么要反对?
只不过他虽未排斥,却也从未热颜相向,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他本就不是个易热的人,或许等到枫月明真成了他的妻子后,两人之间那过于平淡的相处方式,就会改变了吧。
就是这样无可无不可的随意,他才会明知双方家长已密谋要在今日宴席上,对外公布两家好事已近的消息时,他也没多吭声,任由着他们。
至于今日宴席,是为了要庆祝他考上武举而设下的百桌盛宴。
所谓「武举」,是以选拔军事人才为目的的科举考试制度,有别于文官选拔的文举制度。
按照「武举乡试条格」规定,武举乡试应举者将由各卫所送都司,各府、州、县送布政司,均由巡按御史会同三司官一块主持考试。
武举共试三场,初场试马上箭,二场试步下箭,三场试兵法或时务策一道。
取中者称为武举人,俱交兵部,再于次年四月参加武会试。
乐无欢之所以会去参加武举,不过是一时兴起好玩,并非真想藉此谋取官职,是以明年的全国武会试,他压根就没想要去参加。
可他虽是无意谋官,但「武举人」毕竟是个足以光耀门楣的头衔,也难怪他爹娘坚持要摆宴,也难怪那些邻里乡亲近来一见着他,都笑呵呵地拱手称他一声「乐举人」,而非昔日的「乐家大少爷」。
就在他思索间,枫家两姊妹又来回了几句,但他的心思不在上头,是以都没听到,此时只听枫月澄打趣着笑着开口。
「我说大姊呀,妳是打算一个人霸占住乐举人,不放他到天香楼去面客了吗?」
乐无欢和枫月明都是性子沉静的人,幸好有个性格开朗的枫月澄在这里笑笑闹闹,插科打浑,让屋里添些人气热闹。
「二妹!妳在胡说些什么!当心我揍人!」
枫月明红了脸伸手想教训妹妹,偏生枫月澄机灵得很,话一放完就躲到乐无欢身后,算准了大姊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当着她「未来姊夫」的面往妹妹身上开揍寻秽气。
「谁在胡说啦?」枫月澄仍是不怕死地嘻嘻笑着。「妳跟爹说是来叫人过去的,却耗了老半天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盯人瞧,唉!妳不走开,乐大哥自然不敢在妳面前更衣,妳不说话他也不吭气,眼看着时间就这样过去,天香楼那边的人八成得从中饭等到变晚饭了。」
糟!她是真的忘了来此的目的了,幸好月澄提醒了她。枫月明因愧疚而小脸泛红,赶紧对乐无欢一再躬身陪不是,骂自己太胡涂了。
乐无欢也是个不懂体贴的冷木头,竟不作声地任由枫月明一再鞠躬哈腰陪不是,也不会说声没关系,最后还是枫月澄看不下去,从乐无欢身后跳出来,拉着姊姊往外走。
「成了、成了,道歉说一遍就听见了,乐大哥又不是聋子。」
拉着姊姊临出门前,枫月澄向乐无欢抛去了话。
「乐大哥,姊姊我带走了,你这正角儿烦请快点准备粉墨登场,省得让客人们望穿秋水。」
两姊妹踱出房间后,枫月澄不大不小的嗓音还在继续,倒像是故意讲给屋里的人听的。
「大姊,妳跟乐大哥搞得那么见外干嘛?你们都快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