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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他就睡在舱房的沙发上,一觉到天明。

  第三章

  「天津到了!」

  一声又一声兴奋的惊呼声,从甲板此起彼落地传进最上层的特等舱,金安琪明显松了一口气。

  「准备下船吧!」辛海泽早已将他们的行李都整理好,就等水手下锚。

  金安琪点点头,好高兴他们终于能重新回到地面上,连续几天的大风浪,把她摇到头晕眼花,几乎下不了床,如今总算能够摆脱这尴尬的局面,让她如释重负。

  体积庞大的巨型豪华客轮,在领航员的指引下驶进天津港内。客轮一就定位,船上的水手就忙着下锚,和码头上协助定锚的工作人员一上一下吆喝呼应,忙碌景象煞是有趣。

  「下船喽!」迫不及待登陆的旅客,船刚靠稳,便提着行李等在楼梯前,等着上岸。

  水手将船身的楼梯放靠岸边,只见整船的旅客,像蚂蚁一样往楼梯挤,逼得岸上的工作人员,不得不出面疏通。

  「不要挤,慢慢来,当心落水。」

  码头上的工作人员喊得震天价响,唯恐旅客发生意外,旅客们这才乖乖排队下船。

  好不容易,一到五等舱的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这些住在客轮最上层的旅客,终于可以开始下船。

  「我来提行李。」

  金安琪才刚要弯腰提皮箱,辛海泽的大手不期然早她一步把皮箱拿走,完全不让她动手。

  「只是一只小皮箱,我可以自己提的……」金安琪仰望将她的皮箱紧紧拿在手上的辛海泽,他的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反正没多少行李,让我来就好。」辛海泽对金安琪的保护密不透风,不愿她花丁点儿力气,金安琪除了无奈之外,就是感激,他真的好为她着想。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们没有几件行李,他只带了一口大皮箱,和一只黑色牛皮制的公事包。而她更可怜,连个大皮箱都没有,只有一口小小的白包皮箱,里面装满了她所有家当,她母亲送她的蓝色雕花小座钟,就在里头。

  他们几乎是最后下船的旅客,而且所受到的待遇也明显不同,每个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大概跟他们的身分有关。

  「小心慢走。」成群的仆欧,分别站在楼梯两侧恭送他们下船。直到此刻,金安琪才明白辛海泽的财力有多雄厚,势力有多大,大家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金安琪极不习惯地跟在辛海泽的身边,一步一步走下船。他们才刚下码头,轮船的甲板上随即出现一位船员叫住辛海泽。

  「辛先生,请留步!」

  船员边喊边跑下船。

  「船长要我传话,说是要和您商量有关回程航线的事,请您到船长室一趟。」船员跑得喘呼呼,可见确实是一件急事。

  辛海泽为难地看着金安琪,想离去又不敢离去。他乡异地,码头又乱,就这么留下她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因而犹豫不已。

  「没关系,我一个人没有问题,你尽管去忙你的事情,不必管我。」金安琪见状连忙摇手,向他保证一切都很好,辛海泽还是犹豫。

  「真的无所谓。」她再三保证,并且一把抢过他手上的行李,证明她很坚强。

  「我会乖乖地站在这里,直到你回来为止,你放心好了。」她接着又用微笑加强她的可信度,有几秒钟的时间,辛海泽考虑将她一并带去见船长,但想想船员之间其实有一些禁忌,比如不欢迎女性进入船长室,也就算了。

  「我很快就回来。」他伸手要将金安琪的行李拿回来,但金安琪不肯给,不想增添他的负担。

  「好。」金安琪点点头,目送他上船,心里涌上一股不合理的孤单感。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好傻。不过才相处了几天,她就已经习惯他的陪伴,自己是不是太孤单了?

  金安琪是个独生女,既没有兄弟姊妹陪伴,也找不到朋友吐露心事,凡事只能靠自己。高兴的时候没有人分享,悲伤的时候更不会有人分担,虽然身处于上流社会,但家里其实老早只剩一具空壳,金老爷子也不可能允许她对外张扬家里的经济状况。

  说起来很可悲,金安琪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富家千金,事实上却比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还不如,至少她们可以自由地表达情绪,她却被教导凡事内敛谨慎,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谁能说她不悲哀呢?

  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的景象,很快俘虏她全部的注意力,将那些悲伤置之脑后。

  她好奇地看着那些挑夫们,在码头和船只之间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每个人的肩膀上都驮了很重的货物,但身手却非常灵巧,丝毫不显费力。

  她看着看着,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的箱子开始变得沉重,她干脆将皮箱放在地面上,让已然发酸的手休息一下。

  岂料,她方才放下皮箱,一双大手紧接着拎起她的小皮箱,吓得金安琪以为遇见强盗。

  她惊惶失措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喊「抢劫」,就看见辛海泽站在她旁边,连忙又把话吞回去。

  「妳就这么随便把行李放在地上,很危险的。」

  原来伸手拿她皮箱的人,就是辛海泽,害她差点以为遇见抢匪了呢!

  「为什么?」他看起来好紧张。「只是稍微放松一下,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很难说。」辛海泽摇摇头。「如果这里也有像上海码头那些不法组织,那么随便将行李放在地上就会变得很危险,难保妳的行李不会被人从地板下偷走。」消失得无声无息。

  「地板下?」金安琪无法理解地看着辛海泽,他只好进一步解释。

  「码头的地板。」他特意用皮鞋的前端敲了敲他们脚下的地板,让她明白其中的蹊跷。

  「码头的地板都是用木板做的,有些小偷会将其中的一、两块木板改为活动地板,再潜伏在地板下,伺机盗取旅客的行李。运气不好的人,很容易因此而弄丢行李,就算报警也没有用,因为这些小偷都有码头恶霸让他们当靠山,巡捕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应付了事,不会认真帮忙找行李。」时局纷乱,不要说遗失行李,就算人身安全都要谨慎小心,更何况那些巡捕和黑帮之间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万一出了事,只能自认倒楣。

  「原来如此。」她总算了解个中原因。「我还以为只有上海会这么乱,没想到天津也一样。」

  「只要有利可图,到哪里都一样。」辛海泽相当内行的分析道。「妳看那些脚行──」

  「脚行?」

  「就是挑夫。」只是各地用语不同,辛海泽解释。「举凡货栈码头,大多由外商公司经营,这些外商公司为了管理方便,都会雇用一些包工头,但这些包工头大多是流氓出身,和黑帮多有挂勾,串通好压榨这些辛苦的脚夫。」行为非常恶劣。

  「他们怎么压榨脚夫?」金安琪无法想象竟有这种事。

  「抽佣金。」辛海泽答。「包工头从脚夫身上,抽取百分之六十的佣金,脚夫的货搬得越多,他们拿的佣金越多,脚夫辛苦了大半天,也只能拿到百分之四十的酬劳,包工头却什么事也不必干,就能不劳而获。」

  「这么坏?」金安琪闻言倒抽一口气,这不等于无本生意?

  「没错。」辛海泽又答。「不仅如此,这些脚夫逢年过节,还得给包工头送礼,若是规模大一点的码头,还会额外雇请小工头,他们也会要求送礼。有时候连他们亲属的婚丧喜庆,都要脚夫分摊送礼的费用,到最后脚夫们能拿到的钱少之又少。」根本是层层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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