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蟹黄卷……”她恍然大悟,小小声自语,赶紧将碗里那半块蟹黄卷咽下。“真好吃,我还要再一个!”
配合她的演技,穆无疾替手短的她再夹了一块。
“别吃太多,炸的东西容易腻。”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对我来说都一样。”她也回得悄声悄语。
她埋头苦吃,像个饿死鬼,但他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假意享受美食,实则食之无味,在他眼中却是舍不得。
“星甫大夫有没有讨厌吃什么?”穆夫人询问她的喜好。
穆无疾正准备替她解危。这个问题对寻常人是再容易不过,但对失去味觉的皇甫而言,简直是难上加难——
“蒜头。”皇甫答得非常干脆,然后舀进一口热汤到嘴里,喝得啧啧有声。
穆无疾微微惊讶,看不出来她是随口胡认还是当真,但——
“你现在喝的就是蒜头炖鸡。”穆无疾暗声对她打暗号。
“咦?我没有看到蒜头呀!”她只看到汤里有只鸡腿,其余全是雪花般的碎白小物在汤里飘呀飘,完全没颗蒜头的影,不过……是好像有嗅到蒜头的味道啦,她显著假装大啖美食,一时不察——
“蒜头全炖碎了。你是在诓我娘吗?”他和她持续交头接耳。
“不,我是真的讨厌。不要问我为什么,就是讨厌!”她皱起脸蛋,将面前那盅汤推开。
“现在才嫌弃它太假了。”刚刚喝得好像蒜头鸡汤是琼浆玉液,此刻才又装作它是穿肠毒药,谁也别想蒙骗。
“还不赶快帮我!”她在桌下拿脚猛踢他。
“是。”
窃窃私语结束。
“蒜头?”穆夫人露出一脸不解,“可你刚刚……”
“我也讨厌蒜头,不是讨厌吃它,而是吃完它之后呼出来的口气真让人困扰。皇甫大夫也是如此吧。”穆无疾奉她命令替她圆谎,她只负责在一旁勤劳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这蒜头炖鸡喝起来很暖身子,是我特别吩咐厨子费时做的呢。”
皇甫笑吁出一口气。过关,嘿。
幸好之前有跟穆无疾坦白,不然今天就要在穆夫人面前出糗了。果然信任穆无疾是对的!
一顿饭用完,她正牵著穆无疾要回去,穆无疾却被穆夫人留下,看来是母子俩要嘀嘀咕咕说些私密话,她这个外人就趁此空档去煎碗药,等他回来再喂他好了。
“娘,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孩儿?”
“也不是什么要事。来,坐。”她招手要穆无疾坐在她身旁。
待儿子顺从坐定,穆夫人神秘兮兮贼笑道:“我看你和皇甫大夫一顿饭下来的互动很不寻常,小俩口嘀嘀嘟嘟的在说些什么不让旁人听见的情话呀?”
“娘,你想偏了。”光看娘的诡笑就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了。
“想偏?娘可能真想偏了,但眼睛可没看偏。你哪时对姑娘家这么费心?生怕她吃不饱似的,又是夹菜又是仔细解释那道菜是什么……别想骗娘你对皇甫大夫没有私情。”
“娘,我若不替她夹菜,你觉得她夹得到吗?”他试图婉转些,不明说她人矮手短。
“也是啦……不过那可以吩咐小婢去做就行了,不是吗?”
“娘,你别想太多,我和皇甫大夫就是病患与医者的关系,况且你别忘了,我是个随时都会死的人,哪能误了人家姑娘的一生。”
“你这孩子又胡说八道什么呀!”穆夫人拿捏最轻的力道,掴了穆无疾一掌,只发出声音而不带来疼痛。
“就算不说,这也是事实呀。”穆无疾一点也不避讳谈论生死,“谁知道我能不能度过二十九?这仅仅的一年却要一个女人拿一辈子来陪葬,我一点也不愿。”
“你是我们穆家唯一的命根子,就算你真过不了这一关,也得替穆家留下一丝血脉……是皇甫大夫也行,或是任何一个你看得顺眼的姑娘,我要一个孙子,你听清楚了没?要就是你选你自己喜欢的女孩,否则就是由我来选!”穆夫人对这点非常坚持。穆家原本就男丁单薄,偏偏唯一的宝贝儿子又体虚嬴弱,她一直有意替儿子娶房媳妇儿,但他总是拒绝,老将死字挂嘴上,说什么不想耽误人,不想害人孤寡,就没想想她这个做娘的心里盼的求的只是那么小小的心愿,不想过世之后没脸去见穆家的列祖列宗。
穆无疾自然清楚娘亲的心思,光为这件事他就与娘亲对抗了好多年。
“要是你早听娘的话,在十七岁那年先娶,你的孩子说不定现在也十岁大了!你就是这么固执……”
“娘,不谈这事儿了好吗?”
“你每次都用这招!”又拿不谈来唬弄她!
“我该回房去喝药了。”最后一招,病弱的微笑,这招绝对让人无法招架。
穆夫人只能重重一叹,摇摇头、扬扬手。“去吧去吧去吧……”
“是。”耳根子又能清净了。
“等等,娘再问一件事就好。”她唤住他。
“娘请说。”
“你对皇甫大夫真的无意?”
穆无疾笑容微敛,这一问,问得他哑口无言。
若说有意,娘亲一定会用尽办法将他和皇甫配成双,然而,他……也许没剩多少日子好活,要是将她孤单抛下,他又会是如何的心痛和自责……
他已经不会害怕死亡,但若曾经拥有过她,要他抛下那些,他一定会不甘心,一定会怨天尤人,一定会恨起自己这副破身体,一定会……
无法瞑目。
“那是当然。”
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他知道,这是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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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什么谈得你一脸不太高兴呀?”
皇甫在穆无疾一回到房里时就嗅到不同以往的气息,他脸上有浅浅的肃穆,镶在略显白皙的面容上格外醒目。或许一般人很容易忽略,但与他朝夕相处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她看得懂他这号神情所代表的意思。
“没什么,交代一些注意身子的事罢了。”他淡道。
她骨碌碌瞧著,明明好像察觉到什么端倪,又说不上来是什么,被他这派云淡淡风轻轻的笑靥给蒙混过去。
“喝药。”她捧上热呼呼的黑药汁给他,他没第二句话,轻吁几口气将药汤吹凉些便一口饮尽,干净俐落。
“好乖。要不要?”她递给他一块解苦的梅片当奖赏。
见他摇头,她耸肩,塞进自己嘴里。
“你会不会觉得一个快死的人还娶妻是件错事?”他突地问。
“会,大错特错。”她俐落答道。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若是双方都高兴乐意,那就没什么好多嘴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怎么,你娘逼你娶妻呀?”不然他不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沉默等同于默认。
“你想娶吗?”她又问。
这次的沉默她就分辨不出来是何意。
“怕拖累人呀?”她三问。
这回他不是抿嘴无语,而是有给予回应,但说出来的语气真是渺茫,“怕留下她一个人。”
“是怕自己死不瞑目吧。”
“对,你说的对。是怕自己连死都无法放心解脱,无法安心地走。”竟被她看穿了心思……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保证你能长命百岁,你想娶妻就去娶呀,没事儿的,我会努力让你和你的媳妇儿白头到老,包你子孙满堂……我可是堂堂的神医后人哪!”她拍拍胸脯。
真想替她的豪气干云鼓掌叫好,不过他一点也没受到感动,反而被她这几句奋力鼓励他娶妻生子的话给气黯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