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女又如何?我爱的是蓉儿的人,不是她的身分地位!」嵇仲轺以讥讽的口吻反问道。「再说,嵇家何时需要靠娶来的媳妇养家活口了?」
「我嵇时康绝不贪图媳妇的家世产业,但嵇家可是泉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咱们嵇家的船运生意,不但是独占船运业一半天下,还是几代相传的百善之家,论婚嫁最起码也得门户相当;再说,嵇家跟慕容家可是几代世交,两家的关系非比寻常,联姻也是迟早的事,由不得你说个『不』字。」嵇老爷以如出一辙的强硬态度撂下狠话。
「我偏不,我要娶蓉儿。」嵇仲轺紧握双拳,一字一句地宣示道。
除了她,他此生绝不会另娶他人。
打从第一次在市集上见到美丽荏弱的她,他就已经暗自决定,他一定要娶她为妻。
一旁雍容的妇人眼见父子俩气氛紧绷,便赶紧开口试着缓和气氛。
「轺儿,感情可以培养,最重要的是咱们跟慕容两家可是世交,万万不能失了和气──」
「去他的世交。」嵇仲轺俊美的脸上布满厌恶。
「轺儿,不可无礼。」嵇夫人低声斥道。「慕容宁是个乖巧温婉的好姑娘,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你们也很多年没见了吧?正所谓女大十八变,现在人家可是出落得──」
「够了,她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嵇仲轺面色阴沉的打断母亲。
他记得她,慕容宁。
一个瘦瘦弱弱,每回见着他总羞怯的低着头,从不曾让人看清她真正模样的小丫头,就好像是不经意落入湖面的一小颗尘沙,微不足道,引不起涟漪,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紧握双拳,嵇仲轺下定决心绝不妥协,他承诺过蓉儿,就算千夫所指,他也绝不会当个负心之人。
是的,他嵇仲轺宁为玉碎,也绝不为瓦全!
「轺儿,你若不娶慕容宁,你爹将来有何颜面面对慕容家,娘也没脸继续待在泉州城中被人指指点点,明天我就上玄清寺剃度出家!」说着,嵇夫人转身欲走。
「娘!」嵇仲轺悲痛地叫住母亲。
「你想通了?」嵇夫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轻声问道。
「别逼迫孩子。」嵇仲轺痛苦的紧握双拳。「妳明知道我爱的不是慕容宁,而是──」
「你跟那卖菜女,爹娘是绝不会同意的。」嵇夫人冷声道。
「娘,难道连妳也跟所有世俗之人一样,瞧不起贫苦人家。」
「这跟贫苦没有关系,娘只是觉得沈蓉儿不适合你,不该进咱们嵇家。」
「说来说去,不就是门第之见?!」嵇仲轺冷声讥讽道。
竟因为蓉儿只是一介卖菜人家的女儿,一个没有显赫身世、雄厚财力的普通人家,就不配进他嵇家大门?
「轺儿,娘明白现在无论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但相信娘,慕容宁会比那沈蓉儿更适合做你的妻子──」
「但我不爱她,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感情!」嵇仲轺狂乱的吼道。「你们怎能逼我把蓉儿从我心里硬生生的割除?」这样的残酷,身为爹娘的他们怎做得出来?
「你有选择的余地,娘说过,不会逼你娶慕容宁,但娘会离府剃度出家,此生绝不再见你一面。」
「娘,您当真要我当个负心之人?」他痛苦低喊道。
「相信娘,娘不会看错人的,慕容宁会是个好妻子。」
瞪着母亲那张慈爱的脸庞,往日那股充满母爱的暖流,此刻却怎么也透不进他宛如死灰的心底。
许久,他脑中尽是一片空白,宛如一座没有生命的石像,没有感觉,也没有思想,甚至连那股像是被刨了心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他甚至怀疑自己若失去了蓉儿,是否还能呼吸?
「好,我会娶慕容宁──」他毫无生气的从嘴里挤出声音。「但你们休想我会把她当成妻子!」
投下一句比诅咒更令人心寒的话,他遽然转身大步离去。
「太好了,总算能对慕容家交代了!」一旁的嵇老爷喜不自胜的抚掌笑道。
望着儿子愤而离去的高挺身影,嵇夫人暂时松了口气,但一抹更深的忧虑却悄悄挂上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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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您不能再喝了,时辰已经到了!」
几名丫鬟、家丁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但端坐在桌子边的挺拔身影却不动如山,兀自一杯接一杯将酒往嘴里灌。
门外传来下人来来去去匆忙奔跑的声音,还有提早登府道贺的宾客不绝于耳的喧哗、恭喜声。
「少爷──求您赶紧换上喜服启程,您要再不换喜服,恐怕就赶不及迎亲的吉时了!」
赶不及?
嵇仲轺狠狠将酒灌进嘴里,穿过喉咙的辛辣酒液没让他皱眉,反倒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赶不及又如何?这场注定有一个傀儡丈夫的婚姻,根本就是个笑话,被迫娶了个毫无感情的女人,连他都瞧不起妥协的自己。
想起蓉儿心碎的眼泪,虽然摸起来那么温暖,却比天底下最利的刀刃还要更椎心刺骨。
一旁五、六名丫鬟、家丁束手无策的面面相觑,要是耽误了迎亲的吉时,他们一定会被老爷重重责罚。
「少爷──」拿着喜服已将近一个时辰,双手又酸又疼的小丫鬟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恳求道:「我们知道您不好受,但求您别为难我们啊!」
少爷为了娶一个卖菜女跟老爷夫人闹开的事,早在府里头传遍了,有谁不知与慕容家这桩婚事,少爷是压根被逼着点头的。
「你们怎么会懂我心里的感觉?你们怎么会明白我的痛苦?」突然间,嵇仲轺像是疯了似的,用力将桌上的酒壶、酒杯用力一扫,狂乱的咆哮道。
「少爷──」
所有丫鬟全吓白了脸、缩到了角落去,家丁也惊恐得不敢再靠近主子一步,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不,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大手紧握成拳,恶狠狠的一记又一记击向桌面,厚实的桧木圆桌竟应声断裂,发出巨大又骇人的声响,但嵇仲轺却像是疯了似的,继续抓起房内的茶几、椅子砸得支离破碎,丫鬟、家丁们个个面露惊恐,怀疑少爷是得了失心疯。
「少爷,您这样是会受伤的──」
平时负责伺候嵇仲轺的丫鬟绿珠,实在不忍见少爷这样凌虐自己,硬是壮起胆子上前拉住他。
绿珠的声音突然将嵇仲轺给惊醒,他蓦地停住动作,面无表情看了绿珠一眼,继而木然的盯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我怀疑自己还会有知觉。」他冷冷一笑。
抬起头,嵇仲轺恶狠狠扫视一群快吓破胆的下人,恨不得叫这些形同刽子手的他们全滚出他的视线,永远别再拿那件红得刺眼的喜服来烦他。但他明白,真正害他沦落万劫不复深渊的人,不是这些无辜的下人,而是慕容宁。
他最该做的,是亲手将这个将他推入万劫不复境地的女人,一并带进地狱!
「绿珠!」他冷声唤道。
「少、少爷!」
连咽了几口唾沫,拿着喜服的小丫鬟抖得宛如风中落叶,颤巍巍的往主子走了两步。
「替我把喜服穿上。」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自嵇仲轺的口中吐出。
绿珠惊讶的瞪大眼也同时松了口大气,顿时双腿一软,几乎快跌到地上去了。
「还不快点!」一声不耐的低吼,把绿珠的魂全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