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他怎么会用那么亲昵、那么温柔的语气对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说话?
「嗯。」小女孩红着脸蛋,羞怯点点头,手背上裹着的白色布条,上头隐隐染开一朵红色的血花,红得就像女孩颊上的两团粉晕。
「来,我背妳回去!」他蹲下身子,朝小女孩扬开一抹鼓励。
「我只是手受伤,脚可以走的──」
「妳那双小腿儿得走多久?我背妳快些,来吧!」他坚持着。
「可是我很重──」小女孩红着脸蛋,细嫩怯懦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闻言,他仰头哈哈大笑。「妳多重对我都不成负担的,上来吧!」
过了许久,一个柔软轻盈的身子终于慢吞吞的靠上他的背,他一手执伞,一手毫不费力的将她推到背上。
起身走向大雨中,小小的伞将他们包围在两人世界里。
他看见那女孩颊上始终裹着两团红扑扑的粉晕,唇边漾着一抹好甜、好幸福的微笑,一双小小的胳膊紧紧抱住他的颈子,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香香甜甜的气息。
「轺哥哥,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突然间,耳边清楚传来她羞怯却坚定的嗓音。
扯开嗓子,他哈哈大笑,随口回道:「好啊,等小兔儿长大我就娶妳!」
女孩小小的胳膊激动地用力圈紧了他,那股环在颈上虽小却坚定的力量,好像也将他的心口给箍得好紧好紧……
蓦然弹坐起身,他的大手探向颈子,一双小小胳膊的力道,彷佛还清晰留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梦?实在好生怪异。
小兔儿──他清楚记得自己在梦中熟稔唤出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小女孩是谁。
他用力甩甩头,望了眼窗外透亮的天色,好半晌仍无法从如梦似真的梦境中回过神来。
「少爷?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绿珠小心翼翼的声音,他迅速将那个莫名的梦境推出脑海。
「进来吧!」他立身下床,绿珠也俐落地将盥洗的清水、干净布巾端到眼前。
迅速整理好自己,嵇仲轺起身准备回房去更衣。
是的,成亲数十天来,他每夜都睡在书斋里,只有清晨出门前才回房更衣,要他回房去面对慕容宁,他宁愿睡在硬梆梆的书斋卧榻上。
反正这么多天下来,他已经习惯这张不甚舒适的卧榻,起码这里有他想要的清静,不会被干扰。
况且,这种无视于她存在的冷落,也算是对慕容宁的一种报复!
揉着僵硬的肩膀,他一路走向云苑。
进了房,里头一片静悄悄,他的目光四下巡视一回,双腿同时也轻步往似乎还笼罩着睡意的内室迈去。
来到床榻边,床上却空无一人,只放了件折迭整齐的白色锦缎长衫,一如过去几天以来她所做的。
他鄙夷地一勾唇──她究竟想证明什么?她是个好妻子?还是这又是她擅长的拉拢手段之一?
「相公又睡在书斋里了?」
突然间,背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一转身,只见慕容宁就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抹浅浅的笑容。
穿着一袭粉橘色的锦绸罗裙,她看起来美丽而清新,晶灿的眸仰头望着他,就像个小女孩专注地仰望她所崇拜的英雄!
他硬生生收回目光,遏止心头那阵莫名波动。
「少管我的事。」他径自拿起长衫,带着几分教她难堪的存心,故意当着她的面脱衣。
果不其然,见他脱了衣衫,慕容宁立刻慌张转身,原本从容娴静的脸蛋上勾勒出两团红晕。
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他自顾地将干净的衣衫往身上套,俐落的将自己打理妥当后,便大步转身步出外室。
经过桌边,他发现多了一桌的食物,全是他爱吃的早膳配菜,还有一大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白粥。
她连他的习惯跟喜好都打听出来了?
他不得不佩服,为了拉拢他、博取他的注意,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饿了吧?我特地请厨娘教我的,你要不要尝尝味道?」慕容宁讨好的赶紧为他拉开椅子、准备碗筷。
几道简单不过的菜,她却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掌握到火候与味道来,尤其是那白粥更为讲究,得用水泡过一夜再用温火慢熬,水量不能多也不许少,煮出来的粥才会颗颗晶莹澄透,吃起来温润滑软却又不稀烂。
他瞪着一桌的的早膳,动也不动。
慕容家的千金竟为他起个大早煮菜、熬稀饭?她为什么要做这些?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底浮现好几个疑问,但那种震惊与纷杂的微妙骚动,却让他许久只能盯着那一桌煮出来几乎跟厨娘一个样的配菜、白粥,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相公?」
她的声音将他及时拉出。他差一点就陷落她的温情陷阱!
没错,堂堂一个千金小姐,如今是个千呼万唤的少夫人,多得是丫鬟可以使唤跑腿,她何必亲手动手?这不就泄露出她此举的矫情,压根是别有目的?
「要不是知道妳的身分,我还真以为自己娶了个丫鬟。」他好看的薄唇拉开残酷的弧度,恶意讥讽道。
「你是我的丈夫,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愿意。」她紧掐着小手,却好像掐着自己快窒息的心。
虽然知道对于她所做的一切,他根本不会领情,但她心甘情愿。
「妳不必白费气力,我不希罕妳做这些。」他冷冷说道。
「我希罕。」她轻声说道,直视着他的目光如此坚定,好像无论任何人也不能阻止她对他好。
「这些事下人就能做,妳不必这么纡尊降贵。」他口下毫不留情,好像非要让她体无完肤不可。
「做这些我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委屈。」
他不懂,她怎么能有这么清澈坦然的眼神?怎么能有这么坚定的意志?怎能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刁难却不动气愤怒?
登时,一种莫名的复杂情绪在嵇仲轺的胸口扩散开来,好似第一次被她的手碰触时、平静心湖搅起的强烈骚动,久久难以平息。
他遽然拉回胶着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身跨着大步往外走。
「相公,早膳──」她失望的看着他的背影。
「我对妳的手艺没胃口。」他头也不回丢来一句。
慕容宁怅然站在桌边,目送他挺拔的身影越行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她还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轻叹了口气,她习惯性的低头,审视着手背上淡淡的银色月牙印记。
她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早在十年前,当他用布条裹上她的手时,她就已经认定了他!
而爱上一个人,就算是历经千辛万苦、就算得等上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永远,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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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宁躺在床上,一如过去的每一夜,大床上依旧只有她孤单一个人。
她两眼盯着帐顶出神,穿着一件厚棉袍,厚暖的锦被紧紧盖到下巴,却好像依然抵挡不住袭人的寒意往身子里钻。
此刻脑中思绪一片纷乱,每一寸思绪全是嵇仲轺,每次想到了他,就注定这晚又得失眠了。
想着想着,她不觉又担心起来。
夜里这么凉,他又睡在书斋单薄的卧榻上,不知道被褥够不够暖?
虽然有前几天的教训,提醒她最好别多管闲事,因为他非但不领情,还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但她还是担心他会着凉,心想非得替他送件保暖的被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