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她轻轻说。
隔了很久,又道,\"你还是我所见过笑得最开心的人,即使你好象很有理由烦恼悲伤。\"
我一时无话,奇怪她何以将我看得如此通透。却又仿佛早已知道她会了解,如此平静的温暖,似乎我们已相识了生生世世。
\"也许,\" 我说,\"那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希望我快活。\"
她侧头望我,神情奇特。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也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我喜欢的人要我快活,我就会让自己开开心心。\"
\"真的?\" 我问。
她认真地点点头。
我忽生顽皮,望着她轻笑,\"我用不着再要求你,因为,你已经够快活了。\"
她飞红了脸,跳开我身边。她也只是个害羞的少女,我的新娘。
就容我暂时沉溺,今夜,仍当她是我的新娘。
\"这就是红莲峰?\" 后来她问我。
\"是。你看它的形状就象一朵盛开的红莲。\"
她安静地望了一会儿,\"峰顶上是什么样子?\" 她问。
我眼前飘过八年前的黑夜烈火,大雪狂风,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很久没有上去过了。\"我说。
她回头看我,风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
\"今晚我们上去好么?\"
我看见她雪白的脸颊,潋滟目光。她的眼里映着红莲峰的红,就象是隐隐的火。这一瞬间她多么象我的大嫂,也许她们慕容家的女子原本有着相似的血液。
但是红莲峰其实无路可攀,这么黑的夜,山上犹有未化的冰雪。
我想要说,\"改天吧\",却明明听见自己说:\"好的。\"
这一刻我才发觉自己已对她抛不开放不下,甚至不忍拒绝。
自那一年后我就没有再上过红莲峰,只有凭小时的记忆寻找落脚之处。
她亦步亦趋跟随着我。
峭壁冰滑,她的轻功虽好,我仍不甚放心。我频频回头,但我并没有伸手。我害怕当我握住她的手,我会心软到再不忍放开。
我真是有足够的自私和狠心。因为我甚至没有伸手拉她, 当她经过那一面冰平如镜,滑不留足的大石。
当她惊呼了一声几乎跌倒,提气纵跃又落上另一块结了寒冰的岩石,我眼看着她失去平衡,直跌而落,一霎那我懊悔得几乎连心都要失去。
不及多想我已随之跃下。我在空中揽住她,用我的身体保护她,我们在陡峭的石坡翻滚而落,擦过嶙峋的岩石,磕磕碰碰,在断崖的边缘,我才终于止住了身形。
当我发觉她仍在我怀里,才惊魂稍定。
她的安静让我惊觉,低头,才发现她正望着我,眼中的光彩比何时都亮,是她的泪光。
\"害怕得哭了?\" 我笑起来。
\"对不起\" ,她离开我站起身,\"我不该这样的任性。\"
\"原来你也知道。\"
我也起身,我的背和手臂都已经擦伤,流着血,隐隐作痛。我知道我应该尽快止血,但我不去管它。
\"我们下去吧。\" 她背对着我说。
我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她的手那么冷,让我想要就这样握着温暖它,一生一世。
\"我们上去,\" 我说,\"我不会再让你摔倒。\"
我们终于攀上了红莲峰顶。
那晚月色幽冥,云波万千,有如清奇天海垂顾人寰。
我觉得我从未离天空如此之近。如此地远离凡尘。
\"你究竟是谁?\" 当她在我耳边轻如叹息地低语,我微微颤抖,无言以答。
她等了片刻,握起我的手。
\"你的手在流血。\" 她说。然后她低垂了头,掏出手绢,轻轻轻轻,无限温存,包扎起我手上的伤口。
\"我知道你是谁。\" 她扬起脸,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灿亮晶莹,深藏的惊喜与感念,带着微愁的温柔。
\"池枫!\" 她低声唤出我的名字。
霎那之间,绝崖峰顶,人间天上,只有心爱女子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夜最深时我回到了怀枫居。我从不曾这样神智昏乱,心潮起伏。
蓦然亮起的灯火让我吃了一惊。
大哥燃亮了灯,回过身来,望着我冷冷地说,
\"解开你的衣服。\"
我才发觉我伤口的血已经湿透了内衣。
\"你不想活了吗?\" ,大哥皱眉望着我身上伤口,\"为什么不早回来上药?\"
我歉然地向他笑笑,却并不后悔。
我想要告诉他我很快乐,我只是快乐得不想离开。第一次,为了我自己,觉得快乐。但不知为何我并不曾说出口。
大哥在替我的背伤上药,我可以感到伤口仍在流血。
失血过多令我觉得眩晕。我很久没有流这么多的血,因为我一直都很小心避免受伤。
当我的血终于止住,大哥拿走我的血衣。
然后他坐下,沉思地问我:\"决定娶她了吗?\"
我想想,终于摇一摇头。
\"那很好,\" ,大哥淡然一笑,\"反正她不是我要替你娶的人。\"
\"什么?\" 我失惊。
\"我替你娶的是慕容四姑娘慕容泠。她不是。慕容家骗了我。\" 大哥森冷的语气令我不寒而栗。
\"你怎么知道?\"
\"我收到一封信,我相信信上的事是真的。\"
我不必再问,如果大哥相信必有足够的原因。
\"你要把她怎样?\" 沉默了片刻,我说。
大哥一时没有回答,后来他起身披衣,预备离去。
\"大哥!\"
他停下,回头望我,神情淡漠。
\"你知道,没人可以骗我。\" 他静静地说。
我只觉寒意上涌,却又似有火烧在心头。我紧张到双手都颤抖,生怕他跨出门槛我就会追悔莫及。
我掠过他身边,挡住房门。
他冷冷看我,一笑,
\"你不许我杀她?\"
\"大哥!\" 我恳求。
他轻轻拨开我,伸手推门。
我情急,脱口而出,
\"你不能因为大嫂对不起你,就迁怒所有慕容家的人。\"
我脸上突然一热,是大哥打了我一记耳光。
并不很重,即使惊痛盛怒,他依然记得下手的分寸。
我不敢去看大哥的神情,刹那间我万分痛悔,千般羞愧。
我听见他开门,走下台阶,然后他站住,声音已变得平静。
\"我怎么会杀她,二十年来唯一让我弟弟快乐的人?\"
我怔住,抬头。
门内的灯光只映亮了一角夜色,而大哥却站在那光明之外。
我看见浓黑的夜色慢慢染透他的白袍,只有他腰间的红绦仍凄然地亮着,在这样黑的夜里,没有月光。
他的背影令我觉得无比孤寂,深沉的悲凉。
我不知道我的大哥,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他的暗夜和孤独。
十二月十五,晚上。
我去莺飞别院。
我没有进去,我守在墙外那棵枫树底下。当她轻盈的身影掠出围墙,我也并没有叫她。
但是仿佛心有灵犀,她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我知道这里有一棵枫树,\"她向我走来时双眼闪烁,\"我一直希望你会站在这里等我,而不用我走遍山庄,一心希望遇见你。\"
我感念得无言。拉起她的手,才发觉天气出奇的温暖,月亮圆满而金黄,是这样的良辰美景,物华天净。
我拉着她走遍山庄的每个角落,我们说了很多然而我都已不复记得。也许我们所要的只是携手走着倾听彼此的声音。
最后,我们停在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