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近不知为何接连两天没见到她的使用记录,脚踏车未变更的座椅高度也显示除了自己以外没人使用,而这使他有点在意。第三天,他想,会不会是因公出差?第四天,他想,或许会是出国旅游?第五天,他想,难道会是卧病在床?
因为有所留心,所以无法停止臆测,甚至想追根究柢,这是他的习性之二。
到了第六天,他在簿子上填好自己的使用记录,盯着昨早八点半到九点半依旧空白的时间栏,一时按捺不住,提笔在今天的同个时段写下几字:
怎么没见到妳?
写完句末的问号,他就自觉无聊地后悔了,刷刷几笔将句子划掉。
没想到隔天早上翻开记录簿,见到自己固定签名的时段栏位被预先留下了两行字,他愣了一下。
感冒了。
P.S.我以为我们从没「见」过。
的确是从没「见」过啊。这句话令他莫名笑了起来。
对这位孟小姐是越来越好奇了,然而好奇归好奇,他仍不可能冒冒失失跑去按人家门铃,以一探庐山真面目。
只是搭电梯时,开始不自觉地注意按钮面板上被按亮的楼层,有没有二十九。
这天下午自超市回来,正当他想就算有机会遇到她,恐怕自己也认不出来时,突然听到管理员宏亮地喊了一句:「孟老太太!有妳的挂号信!」
孟……老太太?他猛地回头,望向那位比自己早一步进入大楼、此刻正缓步移向柜台的年迈身影。花白的发、微驼的背,满是岁月痕迹的侧脸。会是她吗?他摁了向上的电梯钮,耳朵却竖得很直,倾听后方动静。
「孟老太太,妳一个人住可得小心,晚上门记得要锁好。」管理员好心提醒。「上次老陈到你们那楼贴公告,却发现妳家的门是虚掩的,太危险了。」
「唉,我知道我知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丢三落四的。」她笑道:「不过我也不那么担心,有你们这帮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下面看着,能出什么问题。」
叮。电梯来了。
「啊,等一下!」听到声音,她断了谈话,匆匆抓了信,提着大包小包跑来。
「不急。」他又摁一下向上的电梯钮以延长其停留时间,迈步上前,对她说:「不介意的话,我帮妳拿。」
「咦!喔喔,真是谢谢你了!」虽然想过婉谢,但手上的东西实在不轻,一路提回来已不堪负荷,于是她接受了他的好意,将较有份量的几袋交给他。
「不客气。」
两人进了电梯,他按下自己所属的楼层,问道:「几楼?」
「二十九。」
啊。平静地按下楼层按钮,他尽力不将惊讶外泄。
原来真的是她,二十九楼的……孟老太太。他奇怪自己为何会预设对方是个年轻女郎。从头到尾,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得知她的年龄啊。
「咳。」身旁的人忽然轻咳一声。
「感冒了?」问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还没完全适应事实,所以才藉此试探。
「是啊,前阵子天气太奇怪,冷热不定,不小心着凉了,休养几天,还好现在几乎全好了。」她朝他一笑。「现在六月到了,以后应该就只是热了吧。」
他颔首。「嗯。」
对话途中,电梯未停止攀爬,很快便抵达二十九楼。
叮。电梯门打开。
「到了,谢谢你啊。」
「我替妳提到门口吧。」
她呵呵笑。「哎呀,没关系没关系,只有这么几步路,不要紧的!」
见她伸手来拿,他也不好坚持,遂将她的物品递还。
电梯门缓缓从旁合上,她在门前含笑挥手。「像你这么有礼貌的年轻人可真难得啊,真的谢谢你了。再见。」
「再见。」
电梯门关上,继续上升。三十楼到了,他走出电梯,心中还在思考。
为什么她看到自己摁下三十楼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嗯,很可能她根本没记他姓啥名谁住哪层楼,甚至根本已把记录簿上的留言当作一则小插曲忘了。
也对。只有自己会留心这种事吧。
将手上的塑胶袋放在地上准备掏钥匙,蓦然发现一事,顿时一愣。
他只买了两个购物袋,眼前却有三个……因为来自同一超市,所以方才没发现。
好吧。叹了口气,先开门将自己买的两袋丢在玄关地上,然后提着不属于自己的那一袋重新走向电梯前按钮等待。
盯着电梯顶上下降中的楼层数字,他喃喃轻念:「二十九楼C,孟……老太太。」
第二章 29F-C
他来到二十九楼,C座。
按下门铃之后,过了十秒左右,门上窥视孔有一瞬间变得不透光,显示屋主正在检视来人。然后门开了,却只露出一条缝,门上锁链未解,由那条不够宽的门缝望入,见到的不是预期中的老妇面容,而是一张年轻脸孔,而且……似曾相识?
他下意识地瞇了瞇眼,想从脑中拼凑完整那张只有门缝大小的脸。
「是你。」不只声音,连问题也似曾相识。
剎那间,他记起那是谁了。「是我。」
相同的对话,是第二次了。他当然不可能忘记她;一来自上次在超市相遇还没过太久,再来她的行径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原来她认识孟老太太,这么巧。
她透过门缝打量他。「你怎么找来的?」
他这才发现自己眼下的处境很有跟踪狂的嫌疑,于是澄清:「孟老太太遗漏了东西在我这,我来归还。」
她有点奇怪。「孟老太太?你是要找她?」
「对。」
「那你找错了,她住隔壁。」
他一愣,过了好几秒,脑袋才转过来。「这层楼,有两户姓孟的?」
一时没去细思他从何得知,她回答:「是的。」
原来如此……「那很抱歉,打扰了。」
他颔首,转身走向隔壁,动作略嫌僵直。没办法,实在有点窘。
「等一下。」她叫住他。「孟老太太现在不在。」
他又是一愣。「我刚刚才遇到她。」
「她动作很快。这时间阳光变弱,她去公园吸芬多精了。」她伸手取下锁链,敞开大门。「不然你先把东西放我这,等她回来我再转交给她。」
「好。」他踅回她门前。
总算可以看清她的全貌,他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她右手上的零食。
一支吃了一半的脆笛酥。而她左手则拿着包装盒,盒面上的脆笛酥小子正异常友善地对他微笑。他沉默着,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几分诡异。
「要吃吗?」她很大方地递上盒子。
啊?「不用了,谢谢。」
她举起手上的包装盒轻摇一下,示意他不用客气。「因为你一直盯着它。」
「喔……是吗?」
「是啊。」
现在连对话都变得诡异了。他再度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他决定告辞。「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她又叫住他。「你姓什么?等孟老太太回来我告诉她你来过。」
「我姓沈。」他忍不住观察她的表情。「沈宇。」
「沈宇?」好像有点耳熟?她复诵一遍,察觉他一直未抽离的目光,微感奇怪地回视他。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反应吗?「嗯……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看来她对自己的名字没印象。收回目光,他沉静一下,忍不住想确认:「这户只有妳一个人住吗?」话一出口,才后知后觉自己的问题疑似别有居心,忙亡羊补牢:「我随口问问而已,妳不用回答。」
她不以为意地说:「是只有我一个人住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