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踏出她的卧房,穿廊出户,大门砰一声地关上。
「他好像很害羞。」小刚评论道。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明凤舞哼了一声,接过抹布,再把地上擦一擦。
「那他干嘛要躲起来换衣服?」
「对啊,他前两天陪我们去小区游泳池玩水,我们朝他泼水,他宁愿穿湿答答的衣服,也不肯换泳裤下来玩喔。」
「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泳裤。」这是很合理的解释,他才来台湾多久?她可不认为泳裤是采购清单上的必要物品。
小劲突发奇想,「搞不好他有剌青,背上剌一整条龙的那种,所以才不敢脱。」
不管怎么猜,在哪里换件衣服或许只是小事,但她还是忍不住耿耿于怀。
他以前可不吝惜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他享受裸身跟她在一起的时光,她想怎么啃、怎么咬都随意,对照他如今拘谨的态度,好像吝于让她的眼睛吃点冰淇淋。
再说……她看看自己的手指,她的确在他的发间摸到一道疤痕,当她下意识顺着疤痕探过去的时候,他就抓住她的手了。
难道他受过伤?他不想让她知道?
从在沙漠小城分手以后,一个个关于他的小小谜团掠过她脑海,但这些点却怎么样也串不成一条线。
门铃啾啾啾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
「我去帮他开门。」小劲风一阵地跑出去。
「好了,我回来了。」他地神态恢复自若。
明凤舞放弃逞强,和小刚、小劲一起坐在地上,看他爬了几阶铝梯,就轻松构到挑高的天花板,右手伸起,握住灯管一旋,取下,再将新灯管安上去,又是一旋。
「开灯看看。」他发号施令。
两个小家伙一起跑到电灯开关前,像主持什么伟大的点灯仪式般,很慎重地按下去。
日光灯亮了,恢复一室光明。
克里斯站在铝梯上,展开双臂,手里虽然握着长长的旧灯管,却没有做出危及到任何人的动作,谁也不必忙着低头弯腰躲灯管。
一比之下,她真的太逊了。
「我应该值得一个英雄式的欢呼吧?」他噙着得意的微笑。
小刚和小劲用力地鼓掌起来,「好棒、好棒!」
「妈妈,妳也帮他鼓掌一下嘛,妳以前都会帮换灯管的叔叔们鼓掌。」
换灯管的「叔叔们」?克里斯右眉一挑,心里有点不悦。
明凤舞叹口气,也只能跟着一起鼓掌,「……真的,好棒、好棒!」
「谢谢捧场。」克里斯凝着她的眸,跳下地,利落地合起铝梯,单手举起,「我先把铝梯拿下去还给警卫,也把日光灯送去资源回收,免得不小心摔碎了。」
「我去开门!」小劲跳起来往外冲。
「我也去。」小刚随即跟上。
「明。」他俯视着她,眼里净是温柔。
「不要说话,我不要听。」她把头埋在双膝上。
「这不代表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轻轻说道,转身出去。
她愕愣地抬起头。就这样?他不打算大肆嘲笑她、奚落她?
她起身,跟着走出去。
等等,他到冰箱前面去做什么?
克里斯将用磁铁贴在冰箱上的水电行、披萨店等联络电话和名片一一取下,然后转向她,露出坚定的微笑。
「以后我会负责家里的水电维修,这些名片妳用不着,我帮妳收好。」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喂!怎么这样?」她原地跺脚,「还说什么举手之劳,我看这根本就是在踩地盘。」
「对。」敞开的大门外,传来他非常干脆的回答。
他还真敢讲!每次都来这一套,先装乖老半天,最后再来上几句让人跳脚的回应,这都是他的老招数了,她怎么还是学不乖?
她很想生自己的气,也很想生他的气,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努力酝酿怒意,也极力压抑不对他产生其它感觉,但最后还是无法不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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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都睡了?」
克里斯站在开放式厨房,从最上层的橱柜里拿出两个酒杯和一瓶红酒,他拔开软木塞,将宝石红的晶莹酒液倒进红酒杯中,醺人欲醉的酒香弥漫在整个空间。
「那瓶酒从哪来的?」刚从小家伙房里走出来的明凤舞瞇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在照顾小刚、小劲的时候喝酒吧?」她仔细回想之前回家时,有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味。
他摇头说:「我只是买来备用,像这样的夜晚很适合一起喝点酒。」
「我不想喝酒。」但她还是走到餐桌前坐下。
克里斯带着两杯酒,坐在她对面,把其中一杯推给她,「妳不用怕我会酒后乱性。」
「酒加男人加夜晚,等于危险。」她咕哝,想要板起脸来,却发现不太成功。
也许是在梦中渴望这一幕太久了,她完全不想起身去开大煞风景的日光灯,只想这样坐着。算了,只要别放纵,放松一下又何妨?
「妳知道吗?当我搬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妳要三房两厅的用意在哪里。」
「什么?」摇晃着酒杯,她几乎以为她听错了。
「三房两厅。」
那是她在沙漠小城中,对他说过的话,「过去的蠢话就不要再提了。」
克里斯并没有就此打住,「我注意到,小小的空间就像妳说的一样,可以一转身就看到我爱的人跟爱我的人。」
她脸色一沉,「克里斯,重提旧事只会对你不利。」
「给我五分钟『完全没有怨恨的时间』。」他低声请求。
「这五分钟,你要做什么?」她啜了口红酒。
「看妳。」他唯一的愿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被你一电,就浑身酥软的十九岁蠢少女。」她还是带着剌。
「我保证,我只是想认真地看着妳,不是用电眼迷倒妳。」他的话温柔如风。
好半晌,她都没有说话,忽然间,她举起酒杯,碰了碰他的,「计时开始了。」
他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脸上,细细的看着她。
明凤舞低垂着眉眼,告诉自己,就这五分钟,她不必对自己挣扎。
不用为了对他情不自禁与恨恨不息两种互相冲突的感觉感到混乱,这一刻,她可以纵容自己想着他的好。
她知道,他是尊重她的。
为了方便他照顾小刚、小劲,她在几经思索后,打了大门的备份钥匙给他。
事实上,每次她把他踢出去,他都可以用备份钥匙再开门进来,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还有,他精准抓住她对孩子们的教育原则,从不违抗。他虽然不礼貌、没预告地闯进他们的生活,却不曾自恃父亲的身分,霸道胡闹地扰乱他们的生活秩序。
在这部分,她不是没有感受到他的用心,但她最好别再往下想了,她怕心又乱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墙上的挂钟,「五分钟到。」
他恋恋难舍地收回目光,这五分钟,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跟十年前截然不同的特质,她变得更坚强、更美丽、更温柔,他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只为他欢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消失?」再啜一口酒,她有如闲话家常般地问起。
听到她这样问,他就知道,过去的阴霾依然存在,「我不会消失。」
「我用刚刚给你的『没有怨恨的时间』,换你五分钟的『实话时间』,这个交易很公平,所以,你就不要再说这些美丽的谎言了。」
「我不想再保证更多次,但我不会再消失,希望妳到七十岁的时候,不会还在问我同样的问题。」他在言语中许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