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岚咬着唇,明明头摇得像博浪鼓,眼泪却不争气的一直掉。
「妳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倔强,明明心里苦着,却总是不吭声。」
「我没事……」她哽咽的抹抹眼泪,强作从容。
母女俩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坐着。有时候不免感叹,人家母女总是感情好到不行,偏偏她们却是生生冷冷的,要不真是怀胎十月生下她,旁人看了怕是也不相信。
「那就早点睡吧。」母亲端着空盘子走出去。
「妈——」她突然唤,「爸爸……」她又咬唇不说了。
「怎么了?」
「妳还会想起爸爸吗?」
母亲停顿了一下,接着怅然的说:「想了有什么用?」
光想过去她怎么有能力活下去?又要怎么带大女儿?
「那……阿弟真的要去当飞行员吗?」
「阿弟只是一头热,怎么,妳不赞成?」
「妈觉得无所谓吗?」
「小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阿弟要做什么我都由他去,只要他上进就好。」
「可是飞行员是要开飞机欸!妳都不担心吗?」
「担心有什么用,都是命啦!每天还不是有一大堆人搭飞机出去玩,人家还不是好好的回来,只能说当时妳爸爸运气不好,老天作的主我没话说。」
她没再说话,静静看着母亲离开。
真的只是她在穷担心吗?妈妈为什么看起来很宿命却也很释怀?她躺在床上,始终睡不着。
半夜,弟弟溜到她的房门外,轻声问道:「姊,妳睡了吗?我可不可进去?」
她起身打开门,望着蹲在地板上的小帅哥,「怎么还没睡?明天还要上课不是吗?」
他一脸希冀,「姊,妳可不可以教我英文?」
「喔,好啊!」走来把一旁的桌灯开到最亮,拉开椅子,「你坐这边。」她拿着课本仔细的教着弟弟英文。
「姊,当飞行员英文要很好吧?可是我的英文很破烂耶。」他沮丧的说。
她望着眼前同母异父的弟弟,「阿弟,你为什么想要当飞行员?」
「因为飞行员很厉害啊,不但英文很赞,而且还懂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可以到世界各地去看看,超棒的!如果啊……」他看了姊姊一眼,又低下头去。
「如果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我能当上飞行员,我的技术一定会很棒,那么以后就不会再发生坠机的事情了,要是以前的飞行员也像我这么厉害的话,姊姊就不会没有爸爸了。」
沈逸岚当场红了眼眶,「你这笨蛋!」
「姊,我是认真的欸。」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爸爸还在,冒出来的弟弟就不会是你了。」
一脸错愕,「啊,也对厚,唉唷,这真是件为难的事情。」
「傻瓜,念好你的英文啦!」她揩揩眼泪。
没多久他又问:「姊,要怎么样才能去澳洲受训?」
「澳洲?你要去澳洲受什么训?」
「当然是飞行训练啊!在澳洲的阿德雷德。」一说起梦想,他的眼睛就闪闪发亮。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谁告诉你的?」
他瞟了沈逸岚一眼,「姊,我说了妳不可以打我喔。」
「你快说!」急性子的她可不喜欢这么拐弯抹角。
「就很多年前啊,不是都有个人从澳洲寄信回来给妳吗?妈妈帮妳收了一捆,在妳回来的时候交给妳了,谁知道妳一封也没看就扔掉,爸就鸡婆的去捡了回来藏在柜子里,他以为我不知道,嘿嘿,拜托,我这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放学之后我都会跑去柜子旁边偷看说。」他贼贼的笑着。
是项君叡,是他从澳洲寄回来的信,只是她一封也没看。
「你看了那些信?!」瞠目结舌。
「欸,都说不能打我了喔!」他连接抱住自己的脑袋瓜。
「信呢?还在吗?」
「在啊,我把它偷到我房间去了,每天看,好像自己也在澳洲受训一样。」
「快去拿来给我。」
「妳不是不要?」女生还真奇怪,明明都丢了……
「快去拿来给我——」她摆起姊姊的架子。
「喔,好啦,女生都这样恰北北,我去拿就是了。」
阿弟把信拿来之后,她门一关就把他驱逐出境了,然后像个饥渴文字的人,热切的打开项君叡给她的信。
小岚:
来到阿德雷德的第一天,我很想念台湾。飞了十多个小时,这里和台湾不一样,当妳热着的时候,我冷着,当妳冷着的时候,我热着。刚刚填了一堆表格数据,领了两大本的Jeppesen Airway Manual,有很多东西我都还在熟悉中,星期一就要开始Modue 1的课程了。想念妳。
君叡笔
小岚:
随着地面课程的开始,很多考试也一个接着一个到来,像是什么空气动力学、Human Performance & Lirnitation……因为紧接着要开始学习飞行,所以有几堂课会到机场去熟悉一些东西,飞行教官也都安排好了,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好像重新回到大学联考的日子,念书念到不支倒地却还不确定能不能过关?只能咬着牙撑下去。
生活好像一切都已经步上轨道了,只是,澳洲的生活步调跟台湾截然不同,一时之间还是很难适应,妳绝对难以想象申请网络、邮寄信件这种小事,澳洲人能够以多么惊人的缓慢速度在进行。我很想念妳。
君叡笔
小岚:
Ground School暂时结束,紧接着是Full Time Flight,在这密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训练里,今天我终于Solo了,幸运的结束我的Module 1课程,然后朝着Module 2继续前进。不过还有更多的飞行课程要上,也会有地面课程加入,我不敢松懈,因为接下来还有GFPT的考试在等着我。
在这里有个惯例,顺利Solo的人都要下水。同学把我抬起来扔进水里,虽然不深,但我让自己沉到最底端,然后默默的想着妳,他们以为我溺水了,却不知我只是利用那短暂的瞬间,把悲伤的眼泪留在那里,接下来我又会更忙碌了。深刻的想念着妳。
君叡笔
一封又一封,忙的时候时间拉长了点,不过他还是让自己维持在每周一封信的频率中,沈逸岚把那些在澳洲的生活都看过一遍,回想她当时的绝望和项君叡的心痛,他们谁的心里都不好过。
她整个夜晚都在看这些信,眼泪泛滥的流着,她错过了项君叡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间,彻底的错过了,在他最茫然痛苦的阶段,她还在生着他的气,为了他的选择而愤怒,以为自己被彻底背叛了,原来,她才是真正背叛的那个人……
因为恐惧所以选择背叛了爱她的人。
在泪水中,她迎接了晨曦,然后怀抱着满心的自责。
她抹着眼泪跑去弟弟的房间,蹲在床边摇醒弟弟,「阿弟、阿弟……」
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当场被面前那张涕泪纵横的脸给骇住,「姊,妳干么这样?不要吓我啦!」
「阿弟,有没有车子?」
「车子?妳要干什么?」
「带我去机场好不好?」
「妳去机场干么?妳要回台北了喔?可是妳不是从来不搭飞机的吗?」
她摇摇头,「带我去看飞机好不好?」
他眼睛一亮,「现在吗?」
只见泡泡眼的她点头如捣蒜。
「好啊,我带妳去。」他一古脑儿的跳下床,「嘘,偷偷的喔,我骑车载妳去,但是妳不能跟老爸老妈说车子的事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