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并不怎么适合一个大学客座教授来!”她不看他,仍继续吃牛排。“电影圈的,电视界的,三山五岳道上的人马,台北市的花花公子,想钓中国妞儿的无聊洋人,你能习惯这气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象中的正经!”他说。
“我想象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没有想象过,直觉的,大学教授不适合这儿!”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来钓妞儿的?”他问。阴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诚,她怎能相信他的话?钓妞儿?天都塌下来了。
“这儿的九流明星不对你的品位。”她笑。
“她们不及芝儿的一只小手指!”思烈正待说话,满脸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来。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开刀的一个病人有了不寻常的反应,医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着李颖。“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你回医院吧!”李颖大方地笑。”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韦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送李颖回去?”少良情急地。“她家太僻静,我不放心!”
“可以!”思烈看李颖一眼,黑眸中光芒耀眼。
“谢谢!”少良和思烈握一握手,转向李颖说:“我再给你电话——哦,我已付了这儿的账,再见!”
不是戏剧化,人生中谁没有几次巧合?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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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颖明知思烈在那儿,却是低着头一直吃完整块牛排为止。思烈要替少良送她回家,她——怎能不紧张?这紧张又怎能被他看见?
“芝儿的戏开镜了!”她用纸巾抹抹嘴角,抬起头。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冷峻厌烦地。
“抱歉!”她耸耸肩,随手取下束头的橡皮筋,任直发垂在肩上。
“和男朋友出来——”他大概想说她装束随便,终于没有说出来。“最近有什么新作?”
“正在苦恼中!”她摇摇头。“有了大概的故事轮廓,塑造不出男主角的形象!”
“哦?这是很困难的吗?”他问。
“看情绪而定,有时容易有时难,”她淡漠地笑。“要看我的情绪好坏!”
“现在情绪低落?”他凝视她。
“只是懒!”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是个怎样的故事?用什么书名?”他再问。
她很意外,忽然会对一本文艺小说感兴趣?他绝不是看小说的人。
“故事——老实说并不完全成熟,我会随时改变情节,”她考虑着。“书名也还没想到!”
他为自己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
“为什么不写一本关于你自己的小说?”他问得突然。
”我?”她心中重重一震,神色也变了。“我没有故事,过去的二十四年都像一本流水账,不值得写!”
“那么——我呢?我和——叶芝儿?”他再问。
她的心又乱又紧张,还有丝模糊的喜悦,还有丝说不出的惆伥。写他和叶芝儿?那——那——
“自然——还牵涉到一些人,”他又说,很真挚地。“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坦白地把这两三年的感受告诉你,我相信——会是很好的题材!”
“我——考虑!”她长长地吸一口气,把自己从纷乱中拔出来。如果她聪明,如果她理智,她不该再和他聊下去,她不该再跟他见面,她不该再——哎! 她能自拔吗?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我想回家!”
“回家——好吧!”看见她已站起采,他只能点头。“我的车在外面,我送你!”
“如果不方便,不必客气,计程车很多!”她非常地不安,她深知绝不能再卷进这漩涡。
“晚上我多半没事!”他跟在她后面走上楼梯。
仁爱路上的夜是静谧的,美丽的,她却无心欣赏,她满心只是逃开、避开的念头。
上了他小小的“保时捷”跑车,她那总是冷傲的精致胜上浮现了一抹奇异的红色,他从后照镜中望见了,只是一眼,他眼中似冰封的阴冷中透出了一丝温柔。
“以前的事——我很后悔!”他低沉地说。
她心中一阵天崩地裂的大震动,几乎想夺门而出——她忍住了,她不愿在他面前表示任何情绪,永不!
她是那么高傲的女孩!
“是吗?”她的声音却是那么淡漠。“生命中,谁都有几件值得后悔的事,这原是人生!”
“我也——抱歉!”他看她一眼,汽车如箭般射出去。
抱歉——又能怎样?只不过替串缀着欢笑与泪的生命加一分惆怅,添一分沧桑。这抱歉——来得太迟了!
第二章
第一片落叶飘落地上,天地间已是一片深秋的意味,干爽的凉风令人精神一振,积压在心中的郁闷已随那淡淡的云,轻轻的风消失无踪。
刚起床,李颖就接到翠玲打来的电话。
“李颖,看报了没有?叶芝儿接受访问的那一段!”翠玲大声问。
“还没有,”李颖推开窗户,吸一口新鲜空气。“我起床不到三分钟,还摸不清东西南北哩!”
“快点找报纸看,精彩得很!”翠玲永远改不掉她“八珍”多事的毛病。“叶芝儿说没有结过婚哦,甚至还没有亲密的男朋友,我的天,姓韦的怎么忍得往?”
“人家夫妻的事你管得了那么多!”李颖淡淡地笑。“这是美国式的民主,自由!”
“我受不了,真想打电话去报馆揭穿她的底细!”翠玲是冲动派的人。
“算了吧!揭穿了,女主角也不会落到你头上,”李颖笑了。这么多年来,翠玲总是无条件的站在她这一边,不分青红皂白地帮她,这份友谊实在令人感动。“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会心平气和了!”
“我的事与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翠玲嘟哝着。“喂,李颖,听说姓韦的也回台北了!”
李颖不出声,说得少就错得少,对吗?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韦思烈也回台北了!”翠玲不满地怪叫。“你怎么麻木不仁似的呢?”
“听见了,韦思烈回到台北,我也见过他!”李颖说。还是淡得不带一丝烟火味。
“你——见过他?”翠玲意外得呆了,傻了。“老天,你怎么见过他的?你怎能——李颖,你疯了?”
“不只见过韦思烈,也见过芝儿,”李颖轻描淡写。“台北的圈子就这么小,碰到了我总不能装作不认识!”
“后采怎么样?结果怎么样?”翠玲大感兴趣。“叶芝儿和姓韦的表情如何?他们一定想不到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女作家李颖,对不对?”
“没有怎么样,打个招呼而已!”李颖说:“至于他们的表情,我倒真没注意!”
“那个姓韦的有没有后悔?有没有羞惭得很?想不想一头撞死以谢天下人?”翠玲用夸张的口气问。
“看你说什么?”李颖被逗笑了。“人家为什么要后悔?为什么要一头撞死?为什么要羞惭?翠玲,别孩子气地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天地良心,李颖——”翠玲怪叫起来。“以前的事——好吧!算我多管闲事,不过姓韦的这次是自找苦吃,自作自受啦!”
“人家有名有姓,叫什么姓韦的!”李颖笑。“芝儿否认结婚当然是为电影宣传,你别认真!”
“韦思烈要等到帽子变绿才出声吗?”翠玲叹息。“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他是怎样的男人不必我们操心,翠玲,孩子还没生下来,你怎么就变成老太婆似的!”李颖一直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