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开报纸,她无聊地点上一支烟。两年前她离开台北时还没有这种现象,目前的娱乐,内幕杂志满天飞,人们真是那么八卦?那么好奇?她不明白!明明不是真的事情也被人传得满城风雨,像前一阵子她的绯闻,什么台北第一号花花公子,谁呢?她连人都没见过,何来相好?是不是没有明星、歌星们的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台北市就太寂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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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在响,响得很长,很有耐性,是谁?她没有朋友,谁会来看她?女佣匆匆去开门,迎进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来颇体面,颇有教养。
“叶芝儿小姐!”中年男人伸出右手并自我介绍。“我是梁潜龙律师!”
“梁律师?”芝儿和他握握手,眉头却皱了起来,心中也有了戒备。“有何贵干?”
“我是代表韦思烈先生来的!”梁律师坐下来,很冷静很得体地说:“他有一份文件要我转交给你!”
“什么文件?为什么要你转交?”芝儿冷冷地。
“我想你也该知道,他要求离婚!”梁律师带着职业性冷漠的眼光定定地望住她。
“他自己为什么不上来?”芝儿强硬地扬起头。
“他已经委托了我!”梁律师微笑。“在台湾这是很普通,很简单的案件,只要离婚的双方在律师面前签字就行了!”
“他已经签了?”芝儿脸上肌肉微微抽搐。
“昨天下午签的!”梁律师拿出一份文件摊开在芝儿面前。“我答应他今天之内把文件送到你手上!”
“是不是送到我手上就非签字不可?”芝儿漠然问。
“既然双方感情破裂,又分居了这么久,我不以为你有什么不签字的理由!”梁律师说得肯定。
芝儿考虑一下,露出个好古怪,好难懂的笑容。
“我可以签,我也会签,但要他本人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我有话要对他说!”
“韦先生说过,我可以替他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梁律师摇摇头。
“任何条件?口气不要太大!”芝儿冷笑。“我要一百万美金赡养费,他付得出吗?我要他离婚后永不再娶,他做得到吗?我要他去死,他肯吗?任何条件!”
“当然,韦先生是指合情合理,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条件!”梁律师皱眉。芝儿比想像中更难缠。
“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见他!”芝儿又冷又硬,决不妥协。“他来,我也许会签字。他不来,休想我动笔!”
梁律师考虑半晌,终于屈服。
“我能借用电话吗?我通知韦先生!”他说。
“随便用!”芝儿为自己再点一支烟。
梁律师在一边低声说电话,芝儿也懒得听,她知道思烈一定会来,她完全不着急。
她要思烈来做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想着要他来,是吧!根本没有其他用意,只是想要他来。他来了之后她会签字?她笑了,她心中有孩子玩泥沙的感觉,真的,非常地幼稚可笑,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结局——是结局吗?
梁律师放下电话,慢慢走过来。
“韦先生十分钟之内赶到!”他说。
“很好!我们等他!”芝儿又笑了。
女佣人送来一杯茶,就默默退下去,替芝儿做了这么久,她已熟悉女主人的脾气,她永不多事。
“梁律师是思烈的朋友?”芝儿忽然问。
“不,我只是受他委托!”他摇头。
“他用什么理由申请离婚?”芝儿再问。
“理由随便怎么填都行,”梁律师很圆滑。“他说过。你要怎么写都行!”
“很大方,很肯牺牲!”芝儿冷笑。
“你们都是有身份、地位、名誉的人,我相信以感情破裂,性格不合最合适!”律师说。
“事实上是他和其他女人通奸,能这么写吗?”芝儿问。
“那——怕会构成刑事,对名誉有损!”律师摇头。
“他才不在乎呢!”芝儿大声笑起来。“他不是说随我怎么写都行吗?”
“叶小姐,目前社会风气,思想已经不同,许多离了婚的夫妻仍是朋友!”律师是苦口婆心?或是为那份律师费?
“虚伪,感情破裂才离婚,还算什么朋友?”芝儿不屑地。“自欺欺人!”
“也许你有道理,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律师微笑。
芝儿傲然一笑,不再说话。屋子里有几分钟的沉寂,芝儿认定了律师是思烈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那律师也很有涵养,也许是见惯了吧,他看来全不在意,依然神色自若。
好在思烈到得快,不到十分钟他已赶来了。门铃响时女佣迎进了他。
他显然来得匆忙,连衣服也没换,一条牛仔裤,一件雪白印着深蓝色校徽的厚运动衫,一双麂皮便鞋,他的潇洒,他的漂亮,他的出色,他的光芒犹如当年她认识他时,似乎时间完全不曾在他身上印下痕迹,就连他的成熟和深沉都是与生俱来的。他是思烈,惟一的思烈,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没有人能代替他!
“你在家看书?”艺儿忘形地问,决不像即将要签字离婚的妻子。
她记得的,思烈在家居时爱穿牛仔裤,软软的便鞋,厚运动衫,他很少穿牛仔裤外出,甚至在美国时。
“我刚散步回来!”思烈看她一眼,径自坐下来。
散步?李颖的习惯,不是他的。他宁愿打一场激烈的篮球,游两小时泳,剪完整个院子的草,做五十次掌上压或跑一里路,他从不散步。李颖改变了他——或是他愿为李颖改变?芝儿心中的妒意又泛滥了。
“开半小时汽车到阳明山梯田间散步?”她忍不住问。
“不是!”思烈冷漠地没有一点表情,眼光也沉寂。
“李颖呢?她知道你来我这儿?”她笑了,很夸张地。
“知道!”思烈看律师一眼。
“她怎么不一起来?”芝儿是沉不住气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事与她无关!”思烈皱眉,他皱眉时依然漂亮如故,唉!他是思烈,永恒的思烈。“她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地方!”
“她有分寸,她有脑筋,是吗?”芝儿又笑了。
律师在一边轻咳一声,他实在很沉得住气,肯上门的律师,又有这么多时间来消磨,这律师怕不是什么上法庭替人辩护的大牌吧?
“韦先生来了,叶小姐,可以签字了吧?”律师说。
“哦——我几乎忘了要签字!”芝儿看一眼茶几上的文件。“不要紧,你们律师收谈话钟点费吧?我补给你!”
律师的脸涨红了,这一下子他可真沉不住气,芝儿的话太过分,太不留余地,根本在侮辱人。
“叶小姐,我是公事公办,”他沉下脸说:“至于收费,我会向委托人收,我们是有规矩的。现在请你先看看文件上的条件吧!”
“哦——条件已经开好了?”芝儿的眼光抛向思烈。每次看他,她心中依然会收缩,会紧张,又甜蜜又痛楚,他是她的丈夫,他却不爱她,这是她永恒的噩梦和悲哀,这是她死也不甘心的事。
“我已尽了我的能力,我不想亏待你!”思烈说,语气是诚恳的。“如果你还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力可达,我一定答应你!”
芝儿冷冷地笑着,很不经意,又似乎不屑地看着那份离婚的文件,两张纸看完了,她抬起头。
“每个月赡养费,美国那幢房子,你很慷慨,思烈,”她有丝嘲弄地。“我很清楚,你已尽了力,那幢房子是你这些年的积蓄,买时八万美金,美国房地产狂涨,大概可以卖十四、五万吧?你真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