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得好!”他有些微地激动。“你不烧我也要烧!”
“以前从来没烧过稿子,我不是林戴玉型的人,”她很飘忽地笑。“写不好的顶多撕碎、扔掉,今天——我是常常受心理作用所影响!”
“不烧了它心里会有阴影!”他了解地。
“我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摇摇头。“我觉得根本不是原来的我了!”
“你原已不可能再是原来的你,因为我!”他说。非常斩钉截铁地肯定。
她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拆信刀。
“思烈,我觉得很累,我真想休息!”她说。
“你可以休息,但不能改变心意,”他认真地说:“你休息,让我来应付所有的事!”
“有事需要你应付吗?”她问。
“目前没有,”他困惑地摇头。“自从芝儿出院后,我半个月都没见到她了!”
李颖犹豫了一阵,终于慢慢说:
“她曾来过我这儿!”
“什么?”思烈呆怔一下,立刻冲到她面前,用力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她出院的那一天——”李颖摇摇头。“她来——也没说什么,我不想影响你!”
“她根本没安好心,”思烈愤怒的。“现在又死缠潘少良,我真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少良?”她也意外。“你怎么知道?”
“我有时在‘鸿霖’午餐。那儿离他医院近,他也常去,我们碰到过!”他说。
“她找少良也未必有什么坏心!”李颖说。
“但是——但是——”思烈涨红了脸。
“名义上她还是你太太,是吗?”她笑了。“那么名义上你也是她的丈夫,你却总来我这儿!”
“这——怎么一样呢?”他悻悻地。
“怎么不一样呢?州官、百姓要放火也没什么不同,是不是?”李颖笑。“公平一点!”
“不,我对你是真心诚意,她找少良——分明只是做给别人看!”他很固执。
“少良怎么说?”她说。
“只说芝儿找他,其他的我不想听!”他孩子气地。
“这是少良和芝儿的事,只要少良不反对、不拒绝,你何必管这么多呢?”她冷静地。
“既然这样,我可以去申请离婚!”他忽然说。
李颖皱皱眉,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
“这不是令你下决心的好借口!”
思烈凝视她半晌,脸上的激动、愤怒都渐渐褪去。
“我在自欺欺人,是吗?”他自嘲地。
“你说过,我们要忍耐、等待,你的信心呢?”她温柔地对他微笑。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他不能相信,他那么爱李颖,难道她不该属于他?上帝不会这么残忍吧!
“我已经打听了办出国手续的事,”他忽然说:“我当然没有问题,我有那边的聘书,而且是美国护照,但是你——需要先有一张证书!”
“证书?哦——”她明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一张结婚证书,才能跟他一起办手续走,是吗?
“当然,目前不可能,但我已约好了一个律师,我要询问可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他说。
“不要勉强!”她说。
“什么话?我们要走就一起走,要不一起留下,”他断然地说:“我绝不会留下你!”
“我可以等,真的!你的事业却不该耽误!”她理智地。
“不——好吧!我们暂且不谈这烦人的问题!”他拉她起身。“我们出去散散步!”
“外面冷吗?”她掠一掠头发,姿势优雅。
“不冷,春天都快来了呢!”他拥着她往外走。
他们很自然地转入后山坡下的阡陌小路,散步嘛!总是这儿,这条小路似乎对他们有特殊意义。
“记得你三年前第一次来这儿吗?”她忽然问。春天的脚步虽近了,寒意仍然料峭,她整个缩在他的臂弯里。
“记得!”他点点头。“我记得每一件发生在我生命之中的事!”
“那个时候你对芝儿好紧张,”她笑,带着丝捉弄的味儿。“你们吵架,芝儿一怒就冲来我家,你立刻就找上门来,我记得你是一口气从山脚下跑上来的!”
他笑,只是笑,非常特别,非常难懂地笑。
“笑什么?难道不是?”她仰望他。
“你和芝儿不是好朋友,我们吵架她为什么要来你家?”他不答反问。
“为什么?你们不正在山脚下吗?”她不明白。
“我们是在山脚下,”他回忆着。“我告诉她,那是你家,她听了不高兴,就吵了起来!”
“哦——”她明白了,原来吵架是为她?芝儿吃醋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家?你又没来过!”
“芝儿也这么问我!”他笑得神秘。
“你怎么回答?”她盯着他。
“我说看见你走进去过!”他捏一捏她的手臂。“其实那次我追上来——也不因为芝儿,我想见见你!”
“你这人真阴险,芝儿和我都上了你的当!”她抗议地嚷起来。
“别说阴险,我是自尊心太重,太骄傲、太好强,偏偏又遇上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你,我们是活该受苦!”他摇头。“那个时候我常常开着车跟在你坐的公路局车后面,偷偷地目送你回家,看你一眼也是好的,就是不肯表示,我也说不出是种什么心理!”
“你当然希望我也像其他女孩子一样讨好你、巴结你啦!”她故意地。
“我知道你不会,把你杀了你也不会讨好、巴结我。”他说:“就算我讨好、巴结你,你也未必理会!”
“倒是很了解我嘛!”她笑了,很开心地。
“我知道,我若来约会你,你最可能的回答就是一巴掌,对不对?”他也笑。
“我不会打人,但我一定不理你,还会看不起你!”她皱皱鼻子,好俏。
“但是第二次——就是我这次回国,跟在你后面上山,你并没有不理我!”他说。
“当时该不理你的,否则今天也不会这么烦了!”她开玩笑地。
“李颖,”他停下来,把她转过来面对他。“告诉我,你是不是后悔了?”
他是严肃的、慎重的、认真的,他不拿他们之间的事开玩笑,他很紧张。
“你怎么总对我没有信心?”她皱眉。
“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垂下头。
“思烈——”她叫。酸酸的感觉直往鼻子里冒。“我们实在蠢,我们总在折磨自己!”
他甩一甩头,实在——也不必为这事纠缠不清,他们能在一起已是最大的快乐,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
“走,我们一直走下山,看谁走得快!”他再一次拥住她。“输的人要受罚!”
“罚什么?”她吸吸鼻子,展开笑脸。
“罚我每天写两篇小楷!”他说。
“哦,你在练字?”她意外地。
“练字——能令人心平气和,忍力、耐力都倍增,”他说,“我的缺点很多,我在设法慢慢改正,我不要将来你受委屈!”
缺点——李颖立刻想到芝儿说他邪,说他有其他的许多女人,在美国。
“你的缺点不会令我委屈,恐怕会令我伤心吧?”她笑着说。女人就是女人,这方面总是忍不往的。
“伤心?”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李颖,我可以伤天下人,伤我自己,绝不伤你,相信我!”
“原谅我的小心眼儿,好吗?”她还是笑。
“有一些事我以后会告诉你,现在讲——很难以启齿。”他有些脸红,脸红的人邪吗?
“我也不一定想知道,”她拍拍他的手。“我允许你保有自己的一点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