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开始觉得,避开不是好办法,”他说得那么奇怪。“芝儿那样的人要强硬对付才行!”
“你狠下心了?”她轻笑。
“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你!”他拥紧她,温柔地吻她额头、吻她鼻尖、吻她带笑的唇。
“可是我不喜欢两败俱伤,”她抬起头。“我们避开吧!”
他凝望着她,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你知道吗?”他说得那么奇怪。“当你在笑时,你的嘴唇是甜的!”
“你也会不正经?”她坐直了。
“真话!你在笑时嘴唇是甜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哪有这样的事?”她又笑了。
他再吻她,深深、重重、长长、久久地吻她。小小车厢里一下子充满了柔情蜜意,随怒火发泄掉了的力气又悄悄的回到身上。他拥得她那么紧,他吻得她那么重、那么长、那么久,直到他们不能喘气,直到他们几乎窒息。
他放开她,那黑眸中跳动着火焰,燃烧着惊心动魄的光芒。他漂亮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有一抹奇异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神色,他的喘息一下又一下地加重了、变浊了,他——突然,他用力咬一下嘴唇,打开车门跳下车,狠狠地吸了几口清新空气,然后——他慢慢平静,慢慢恢复正常了。
他再上车,立刻发动引擎,半分钟也不停留地朝阳明山疾驰而去。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他说。他不敢看她。
“思烈——”她伸出已变得温暖的手,缓缓抱住他的手臂。刚才那一刻他的异常情形她是了解的。她是个二十五岁的女作家,她知道他是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有正常男人的欲念,他压抑住了,因为爱她,因为尊重她,他是值得爱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我们该是光明正大的!”他说。
光明正大,是的,他们是的!光明正大。
第七章
经过一整夜的考虑,李颖决定到医院去看芝儿。不论芝儿对她的成见多深,恨意多浓,她觉得自己仍然该去一趟。
在念书时,在做同学时,她和芝儿就从来不是真正的朋友,没有真正接近过,一种难以解释的敌意一直存在她们之间,那敌意也不全因为思烈,或者——她们是两个不该碰面、不该相识的人吧,敌意是与生俱来的!
她从梯田散步回来,立刻就赶去台北。已九点多钟,相信芝儿已经醒了,清晨的时间大家的情绪都比较平静,也许她们可以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点话。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她甚至不想让思烈知道,直接走到芝儿的病房。
她已经决定用最真诚、坦白的态度面对芝儿,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敲响房门。过了一阵,里面没有回音,芝儿没醒?那个特别护士呢?不可能也睡着了吧?再敲两下,她轻轻推门进去,令她意外的是病房里根本没有人,床上整整齐齐,病房里干干净净的。芝儿呢?
她很吃惊,很担心,芝儿不会在半夜里想不开又伤害自己吧?她人呢?听同文说至少也得住三天医院,她人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身走出病房,看见匆匆而过的一个护士。
“小姐,请问这间病房的病人呢?”李颖问。
“你说叶芝儿?她一早就出院了!”护士打量一下李颖。“方同文大夫替她签的字!”
“哦——谢谢!”李颖透一口气。原来是出院了,可是——只休息了一夜就可以出院吗?同文怎么肯签字?“方同文现在可在医院?”
“可能不在,昨夜他是夜班!”护士摇头。
谢过那和气的护士,李颖匆匆找到一个公用电话,她想从同文那儿知道一些芝儿的消息。
接电话的是翠玲,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李颖?什么事?同文刚上床,他昨夜是大夜班!”她轻声细气地。“你不写稿吗?”
“我在医院,她们说芝儿出院了!”李颖说。
“是,同文说她坚持要走,你知道她的脾气啦,”翠玲说:“反正伤口也不太深,同文只好签字放人!”
“我本来想看看她,跟她谈谈的!”李颖说。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翠玲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怎么突然婆婆妈妈起来?还妇人之仁呢!”
“你不了解,芝儿的内心也许真的痛苦!”李颖说。
“那又怎么样?总不能把韦思烈还给她,”翠玲笑起来。“韦思烈是人,不是东西,不是物品!”
“我——不是这意思,”李颖叹一口气。“或者我异想天开。我总觉得我们三个之间可以寻求一种谅解!”
”哎,哎,我说李颖,你省省心吧!”翠玲小声嚷。“叶芝儿那个人——算了,我不劝你,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难道不明白她昨夜想自杀是故意做给你们看的?”
思烈也这么讲,芝儿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但是——她始终认为芝儿内心痛苦,芝儿矛盾,芝儿绝非故意,伤害自己难道不痛?
“我回家去好好想想,我们以后再谈,别吵醒了同文!”李颖放下话筒。
她不明白自己,她应该敌视芝儿的,但是她不但不恨,而且越来越同情,这是翠玲说的妇人之仁吗?
她走出医院,坐计程车回家,一路上都在想,她对芝儿可是妇人之仁?可是妇人之仁?她一直觉得,爱情该是甜美、温馨的,不该残忍,谁说在爱情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呢?爱情不该残忍!
☆☆☆
回到阳明山,打开花园铁门,母亲已经从玄关处冲了出来。母亲是斯文笃定的,她那么紧张、匆忙,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颖颖,你去了哪里?”母亲朝屋子里望望。“真急死我,叶芝儿来了!”
“芝儿?”李颖深感意外,难道芝儿出院是为了找她?难道她和芝儿有相同的心意想谈一谈?想寻求谅解?
“颖颖,”母亲担心地。“叶芝儿的样子很可怕,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手腕上还绑着纱布,我看——”
“放心,妈妈,不会有事的!”李颖微笑着安慰母亲,她不想说出芝儿昨夜的事,以免更吓着母亲。“我知道芝儿要来,我们约好的!”
“哦——你们约好的!”母亲果然信了。
匆匆走上玄关,背后的母亲已从走廊的一端离开。李颖吸一口气,才慢慢走进客厅。
芝儿木然坐在那儿,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也发青、发紫,眼睛却是浮肿的。
“芝儿——”李颖心中恻然,又有说不出的歉疚。“我到医院去看你,谁知你却来我家了!”
芝儿漠然看她一眼,没有生气,没有光芒,也没有生命的一眼。
“我来比较好!”她冷淡地。
“是——”李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摸不清芝儿的来意。但——无论如何,芝儿是个牺牲品,芝儿无辜,爱情害了她。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芝儿这一刻是绝对冷静的,她的声音无爱也无恨。“我只是想,我该来,该见一见你,该和你谈一谈!”
“是,我也这么想!”李颖吸一口气。芝儿该是失败者。是昨夜自杀的弱者,然而芝儿有一种气势,压得她似乎连呼吸也困难。
“昨夜我出了丑!”芝儿冷冷地自嘲。“叶芝儿居然会割腕自杀?谁会相信呢?当然是叶芝儿故作姿态,有意为难人啦!叶芝儿杀人也不会自杀!”
“芝儿——”李颖的声言哽住了。“你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刚才还对翠玲说,我相信你心中难受,这样的事——芝儿,我好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