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打算等他动完手术,视力完全复原后,就悄悄离开的。
没想到,老天爷却吝于再多给她一点时间,逼她面对残忍的现实。
她无心伤害,她想弥补,但却笨拙的弄得两败俱伤。
她的哭泣声取代了肯定的回答,传进范兆恩耳里,他猛地松开她,脚步颠踬的往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左小姐,妳的马脚已经露出来了,还有脸继续待在这里?」许特助言词总是刻薄。
「兆恩,不是那样的……」德菲试着想解释,却泣不成声,无法成句。
「够了!」范兆恩失控狂吼,突如其来的惊人打击让他彻底丧失理智,所有的爱意与感动都化为乌有。
大概是过于愤怒激动之故,一阵剧痛不期然袭上他的脑门,致使他站不住脚,突然往旁边倒下。
「兆恩!」德菲回过神,立刻冲上前关心他的状况。「你怎么了?」泪水不断自她眼中流泄,她不想哭,偏偏管不住泛滥的悲伤。
许特助先是一怔,随后命令司机阿修备车,送人到医院接受治疗。
凭着残存的意识及力气,范兆恩虚弱的开口:「不要碰我……」
那彷佛有千百支锥子在头颅里凿洞的痛楚,让他压根无心理会自他脑海闪逝而过的影像。
他抗拒的举动令德菲心如刀割,曾经受过的苦与痛,如今又被迫重演。
阿修赶来,搀起范兆恩,准备带他前往医院就诊。
德菲则尾随其后,想跟在他身边照料,却被许特助拦下。
「范先生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妳,妳又何必去惹他生气?」
「我是他的看护!」德菲呜咽道,忧心忡忡。「我要在旁边照顾他。」
「不必了。」许特助示意阿修加快速度。
听到车门落合的声音,德菲不顾一切的跑上前,想要同行。
「快点开车!」许特助严厉的命令司机。「范先生要是有什么意外,你负责得了吗?」
阿修为难的看了德菲一眼,向她点头致歉,跺下油门离开。
德菲不假思索的在后方追赶,直到气力用尽,再使不出丁点力量,像疲软的气球般瘫倒在山边的柏油路上。
性能极佳的名贵房车早已没了踪影,德菲忍不住放声痛哭,哭声在偏僻的山区里显得更加凄凉。
梦醒了……
她从天堂被打回地狱,摔得血肉模糊。
或许,他本来就不该属于她。是她执意强求、不肯放手,才会造成彼此的二度伤害。
爱情的本质,到底是幸福,还是伤心?
德菲哭得肝肠寸断,无助、悔恨、担忧、茫然……各种负面情绪紧紧扼住她的心,令她喘不过气。
如果她的存在,只是增添别人的痛苦,她是不是应该识相的消失?
在昏厥前,德菲悲痛的想。
第九章
被推往手术室的途中,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范兆恩脑海──
车祸发生前当晚,他喝了不少烈酒,试图藉酒浇愁,但强烈的烦闷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即便他已是万人之上的「鼎新集团」总裁,也有个美丽的银行千金未婚妻,拥有众人欣羡的绝佳际遇,是一般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意气风发。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其实不快乐。
三年多来,他心里始终惦念着一个女人──
他曾经为她痴狂,不顾一切的与她相恋,甚至为了她,不惜和敬爱的母亲起口角、发生争执,说什么也要捍卫那段爱情。
而她,却在他事业正要起飞之际,向他提出分手,之后不期而遇时,还装作不认识他?!
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对她浓烈的爱,全转化成满腔的恨!
他忘不了她,但绝不是因为还爱她,而是太恨她。
那一天,他从一名部属口中意外获知,那个他怨恨了三年多的女人,当年毅然离开他的原因,竟是她收下了他母亲开出的三百万分手费?!
为了金钱,她宁愿舍弃多年的感情,毫无廉耻的辜负他的心意!他们一起共度的一千多个日子,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廉价?!
这迟来的真相,让他的尊严大受打击,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为了消除令人发狂的烦躁与火气,他不顾自己已几杯黄汤下肚,驾着心爱的跑车上公路,追求着极速快感,想暂时摆脱所有不愉快。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为何他脑中那抹娇美身影依旧清晰……
他又踩紧了油门,近千万的名贵跑车如箭矢般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光线。
他迷蒙的双眼逐渐看不清前方,然后只听到一声轰然巨响,等他再恢复意识,据说已是一星期之后的事。
他的命是捡回来了,但赔上了一对眼睛。为了自我保护,他的大脑启动了防卫装置,将让他崩溃的因素刻意封锁,因此他的记忆产生了断层,也就是医生口中的「选择性失忆」。
左德菲……
范兆恩想起了这个被他刻意压抑的名字,是他最深沉、最不愿提及的魔咒。
她以决绝之姿无情离开他的生活,带给他难以想象的痛苦,又在他人生最低潮时出现,用温柔及包容攻陷他的心。
他居然又爱上了她──那个他用恨惦记了三年多的女人?!
这几个月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关怀,难道只是欺骗他的手段?
范兆恩感觉眼角有些湿润,胸口彷佛被巨石压住,沉闷不已。
「范先生,手术并不困难,你尽管放轻松。」麻醉师趁着跟他说话的同时,注入一管麻醉剂。
然后换另一名护士过来,继续说些没有重点的废话,为的是让他的身体及心理都能放松。可他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径自沉溺在自我的思绪中──
他残缺的记忆全部拼凑完整,也即将可以重见光明,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席卷商场、攀登顶峰,他不再会是旁人眼中不事生产、不中用的废人。
这么多值得高兴、令人振奋的事就要在不久的将来发生,他的人生就要脱离悲惨的谷底,他应该用最喜悦的心情期待这场手术。
可为何他只感到怅然若失?心脏明明应该因狂喜而轻扬跃动,为何他只感受到缓慢凝窒的沉重,恍若心死……
这几个月来的愉快与满足,还深刻的点滴在心头。昨晚,「她」的身分大白之前,他还兀自勾勒着与她共度的美好蓝图,盘算着要给她什么,才能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与真心……
转瞬间,一切都已变调走样,他所描绘的未来,宛若褪色的水彩画,糊成一团,剩下一片令人厌恶、无法辨别的混浊。
他高兴不起来。
他已分不清到底该高兴、该期待?还是该继续怀着恨……
麻醉药很快地发挥效用,范兆恩胸口的疼痛随着逐渐昏沉的意识而暂时消失。
眼角膜手术于是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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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栋气派却冷清的豪宅后,左德菲拎着行李搭火车北上,没有告别,因为无人可告,也没人在乎她将何去何从。
她满心悲伤,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出了车站,一阵热浪袭来,让她不禁感到晕眩,放眼望去人潮熙来攘往,都有着确切的目标,唯独她失了方向。
久违的台北。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台中,选择来到这更加繁荣喧哗的大城市。
潜意识的驱使下,她买了北上的车票,或许只因这城市时时刻刻都人声鼎沸,感觉一个人比较不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