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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夜蒲,你知晓她的版画为何会在外头叫价如此之高吗?”他扬唇笑问。

  “这一我不知道。”他又不懂那些风雅的东西,哪里知道为何随便雕雕、印在纸张上头也能叫价如此之高?

  “那是因为她的风格和刀法几乎和无觉大师无异。”他笑得眼都弯了。“常老贼不让世人再有机会得到无觉大师的画作,所以决定斩草除根,甚至想戳瞎我的眼,就算我往后也雕版画,也会因为双眼瞧不见而无法作画,然而……”

  他突地站起身,夜蒲也跟在他后头。

  “他想要独占无觉大师一人的画作,以此哄抬物价,却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会将无觉大师的版画重现于世人眼前……”想到这其中的因果,他就觉得可笑。

  很可笑的,是不?

  常老贼哪里猜得到他的女儿竟然对版画如此热中,甚至还有慧根地能将他爹的画作给学得十成十?

  如此处心积虑,汲汲于名利,最后终究是白骨一堆,实在是太可笑了。

  然,更可笑的人却是他。

  他竟然收留了仇人之女,当年还为她撒下数万两赎身,最后甚至恋上了她美丽的容颜和不容他人侵犯的傲骨。

  倘若他的脸未毁,他的爹娘未被杀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他不是轩辕门的分堂主,也不会偏爱美丽之物,甚至不会碰上她,更不会卑微地认为自己配不上她……

  倘若不是她爹,现下他该是无觉大师的独子,过着衣食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日子,有着俊尔的皮相、卓尔不群的身段,优游在达官显贵之间,不会像个鬼般,只能终日躲在黑暗中,闪躲着无以名状的恐惧!

  因为她爹,他的一生全都变了,脸被毁了,就连心也扭曲了……更可恨的是,他竟爱上了她!

  她爹害他至此,他岂能眷恋她?

  他该要将她赶出府,甚至告知天下,她就是当年的常府千金,让曾经受过常府迫害的人可以将所有的怨恨全发泄在她身上。或者,他也可以再将她卖进艳花楼,让她受尽欺凌!

  但尽管是血海深仇,他却骗不了自个儿,更无法报复她。

  然而一见着她,那股抹不去的恨,就仿若是镂在骨子里,让他怎么也忘不了。

  事到如今,因为这一份恨意,才教他明白他对她的爱竟已如此难以自拔。

  “六少,其实……”夜蒲万分为难地撇了撇唇道:“其实,一点都不关常姑娘的事,毕竟当年的事,她根本不晓得,她哪里会知道自己的爹为了利益竟做出如此泯灭良心的事。”

  “所以我该原谅她?”他嘲讽地道。

  君残六回身睇着有着一张俊美皮相的夜蒲,扯下自己始终覆盖在右半边脸上的眼罩。

  “你怕吗?”他暗哑地道。

  “不怕。”夜蒲摇了摇头,感觉头皮发麻。

  好多年不见,再见着,总是有点不舒服。然而,细看上头的疤痕,他可以想像当年的杀手是如何地痛下毒手,更可以想像当年的六少是怎么忍受这椎心之痛……当年的六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怎会有人狠得下心?

  “是吗?”他的唇角微扬,半边已毁的容貌瞧来有几分狰狞骇人。

  她也说过只要再让她瞧第二回,她也不怕……然,这教他自卑得不敢亲近她的丑颜,竟然是她爹造成的。

  “六少,常姑娘当年也不过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倘若要怪罪于她,似乎有些不公道。”夜蒲见他笑得诡异,大着胆子再次进言。

  不是他愿意做这蠢事,而是他不得不做啊!

  跟在六少身旁多年,他早看穿了六少对磬儿有着古怪的情愫,如今再见,他更是再确定不过了。

  倘若六少真是狠了心对磬儿下毒手,就怕六少他……

  “这天底下哪里来的公道?” 君残六突地暴喝一声,半毁的脸变得扭曲。“当年,我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娃儿,他们这般对我,难道就公道了?”

  他自然明白不关她的事,然而谁愿意如此?

  老天为何偏是要折腾他?

  “这……”不公道,一样都不公道啊!但事情都发生了,现下就算想要报仇,吐的不过是一口怨气,而这一口怨气又不是非吐不可……然,这些话他却不敢对他说,就怕他性情大变,又将他打个半死。

  他很忠心的,被主子打骂都不会还手还口,如果不小心点,早晚会被打死“你倒是对她倾心得很,处处替她着想,是怕我伤了她?”

  他突然道。

  “咦?”夜蒲回过神睇着他。

  这话头又转到哪儿去了?他是怕六少伤了磬儿,但他并非是倾心于她,说到底,他终究是私心,是因为他知道六少对她倾心,遂他才处处帮她的啊!

  “倘若我把她许给你,你觉得如何?”

  “嘎?”不要吧!

  “你敢不听令?”君残六走近他。

  “我不敢不听令,今儿个就算六少要我娶天底下最丑的姑娘,我的眉头连皱都不会皱一下,只是她……”六少明明是疼她疼得紧,现下却因为这桩家仇而欲将她许给他,这……

  他好怕。

  “那便这么着,挑个好日子,把你跟她的亲事办一办。”说完!君残六极为疲惫地走回床榻。

  这不啻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终究,他还是不希冀她走,然却不想见着她在他跟前出现,更不希冀她在他府里独自老去,倒不如将她许给夜蒲。

  夜蒲灵巧得很,做起事来利落贴心,除了有些碎嘴倒无其他恶习,加上他有一张俊美的皮相,配上她……该可以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唯有如此,才能教他不再想望,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她永远留在府里。

  这样……他也算是以德报怨了吧?

  昨儿个一晚搂她在怀里,他还来不及回味其中的甜美,今儿个却风云变色,真是讽刺的紧。

  或许,他该带着这张丑颜独活……

  “六少……”

  哎呀!好端端的,眼见喜事欲近,怎么又突地杀出一个常福,道出了那段往事?唉!真是上天捉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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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如此?

  常磬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地刻在黄杨木板上头,在上头缓缓刻画出一张俊尔的脸,心却已经不知飞到哪儿,一个不留神,雕刀划过指尖,血水汩汩自指尖淌落,滴在已勾勒出神韵的画像眼上。

  她傻愣地睇着指尖的血。却压根儿不觉得痛。

  “当年,爹加诸在他身上的痛楚,定是划伤指尖的千万倍……”她喃喃自语着。

  可不是?她亲眼见过他的伤,上头的伤有多重,她岂会不知道。

  爹好狠的心,他怎么狠得下心下毒手?然而捉弄人的是,他居然是她的恩人,这要她情何以堪?

  他定是恨她入骨。他一定没想到三年多前还是由他亲手救了她、收留她……他现下定连见都不想见到她……

  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雕版上头。晕开一片湿意。

  心里的痛,远比指尖的痛还要痛上千万倍,而她爹杀了他的爹娘,他心里的痛亦更胜她千万倍吧……

  “你在哭什么?”一个如鬼魅般低哑的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她回头睇看如往昔一般的他,泪水掉得更凶。

  “六少?”她硬咽地轻唤了声。

  她才刚知道他是她的恩人,随即就又知晓了她是他仇人之女……她好不甘心哪!不甘心他们之间竟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但,她如何能让他不恨她?

  倘若今儿个他们的角色互换,她能说自己不会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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