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掉我就死!”六个字,冷冷清清,从他的口中说出,让小瑶愣住。
他的手抓向桌旁边的茶杯,小瑶急忙帮他端过去,“你口渴?这茶凉了,我叫他们从新沏一壶热的来。”
但是他并没有喝茶,只见他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小瑶嗔怪道:“我说你浑身没力气,你还要逞强。”
他在床上半弯下腰,就在她低头收拾碎片的时候,悄然从角落处捡起一片,藏于掌中。
“凤国的子孙从没有屈膝求饶的。我就算是再没有本事,杀死自己的力气还是有的。”他淡淡地说,语气中有着让小瑶颤栗的冷静和诡异。
她猛然抬头,只见他淡淡地笑着,一只手握着一片碎瓷,尖锐锋利处对着自己的脸颊。
小瑶大惊失色,想夺又不敢上前,惊呼:“你要干什么?”
“你爱的,不就是我这张脸吗?”他的笑容,是小瑶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凄美又悲壮。
细白的瓷片与他白皙的皮肤之间倏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红色的液体,一滴、两滴、一串两串……就从那里隙出。
小瑶呆呆地,浑身僵硬,她再也想不到,为了逃走,为了明志,他竟然可以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凤玄城——”她长长地尖叫:“我恨你一辈子!”她扑过去打开他的手,在他的身上猛力地捶打,咒骂:“你竟然敢在我的面前自残!你竟然敢伤自己的脸!”
两人都喘息着,愤怒着,绝望着对视。
小瑶一字一顿,决绝地说:“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逃开我,你就算是把自己的脸都毁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凤玄城从喉咙深处发出长长的呻吟,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绝望,他闭上眼,倒在床榻边。依稀听到小瑶在对外面大喊:“来人!去找医生来!”
似乎有人走进来对她说“现在全城戒严,找大夫会很危险”之类的劝告,但是小瑶根本不听,只是连声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那些人走了,小瑶返回身坐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我就这样看着你,你要是敢再动自己一下,我就去抓一个凤国的百姓杀掉!你要是敢动两下,我就杀一双!你不是不怕死的凤国子孙吗?让我看看你对你的国民到底有多少爱护,多少责任!”
他没有回答,整个脸庞垂落在床沿边,鲜血还在一点一点地滴在地面上。
在这个角度,小瑶是看不到他真正的表情——那并非她所想的哀绝,在那漂亮的唇角处,残挂着的是一丝充满希望的坚强。
即使不能用武力反抗,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
只要有外国人士寻找医生,哪怕是品阶最小的郎中,都会上报给凤国的太医院,若有幸一层层上报上去,不出两个时辰,凤玄枫就可以得到消息。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努力了。
檀香回到凤玄钧王府门前时,凤玄钧已经叫人整装,亟待出发。
“这一次,我们还要同行。”他披上玄黑色的披风,一跃上了马背,飞扬的表情,凌人的霸气,不能不让人心折。
“你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到那里。”他又在对她下命令了。
她瞥了眼马车,微微一笑:“马车太慢,我和你一起骑马。”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流过的是一丝莫名的激赏。
她轻巧地上了马,如流云般优雅,连马鞭都不要,只是拍了拍马儿的耳朵,问他:“出发吗?”
他将披风用力向后一甩,高声道:“出发!”
西南方,百里外,临水。
这里并不是凤国繁华的城市,在这里驻守的正是让凤玄钧和凤玄枫都急欲捉拿又暂时不能妄动的成风侯。
听到这个消息,檀香问他:“你就要这样带着兵马直接闯进去吗?”
他思忖片刻,说道:“成风侯带兵向来严苛,章法有度,抓他可不如抓丘泉泽那么容易。”
“那就是要趁夜溜入城中?”
他摇头:“我们已经耽搁了太久的时间,不知道老五还能不能等到晚上我们再去救他,必须尽快。”
“你想怎样?”檀香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有了决断。
他的眸子发亮,也望着她:“与我合演一出戏如何?”
凤玄钧所说的“演戏”,檀香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易容扮成个老头,穿得脏兮兮的,佝偻着身体,走起路来非常迟缓,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她忍不住笑道:“堂堂镇国王爷居然也可以纡尊降贵,扮成个老头子骗人?”
“兵不厌诈。”他又给自己的脸上贴上了一些白色的长须,若非和他非常相熟的人,走到他面前也未必能认出这个又臭又脏的老头就是名震天下的武王凤玄钧了。
“但是你这易容的本事又是和谁学的?”重要的是那姿态,表情,看上去都有十分像。
他说:“军中各色的人多了,以后你若见得多,也可以装扮。”
她微微一笑,原地转了个圈,瞬间幻化成一个老太太。
“倒忘记了,你变化的本事可是更高一层。”他嘀咕了一句。“老婆子,该走了吧?晚些时候城门要关了。”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洪亮的音色变成了老年人的暗哑。她偷偷一笑,答应道:“知道了,老头子,这不是在快走吗?你也要让我喘口气啊。”
紧迫的情势本来让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但是此时他们却好像没有那么慌乱急迫。走向城门时两个人的步调都是缓慢迟重,远远地就有兵士看到他们,大声喊:“再不走快点,就要关城门了!”
“军爷请慢等一步!”
凤玄钧扮作的老头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搀扶著檀香扮的老太婆,故意大声说:“我早就和你说,不如雇辆马车,你偏要走着来,看看我们这把身子骨,走到女儿家只怕天都要黑了。”
“老太婆”也嗔怪道:“你还怨我?还不是因为你把家里的钱都偷了去赌钱输光,否则谁不愿意坐车坐轿?自从嫁给你,我就没享过一天福。”
“好了好了,你说完了没有?唠唠叨叨几十年,你不烦,我听都听烦了。”老头子也很不耐烦地说。
在旁人眼里,这似乎是一对结发多年的夫妻,特意从大老远赶来看望嫁到城中的女儿。老年人拌嘴也是常有的事,守城的军士们也不觉得奇怪,等他们走近,并没有刻意检查,就急着赶他们进城,然后关闭了城门。
凤玄钧为了不让后面的兵卒看出破绽,一边扯着檀香的衣袖,一边还在絮絮叨叨:“老婆子,你就不能走快点?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
檀香忍不住噗哧笑出声,“若是你的手下都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们会说什么?”
此时正好绕过一个街角,“老头子”的后背一下子直立起来,双目炯炯,“成风侯的府第在城心,陛下已经派了人马在外面看守。我要去与他们汇合,你现在就去打探玄城的下落,你找我比我找你要容易,如果找到玄城的所在就立刻来告诉我。”
“好。”她望定他,嘱咐道:“要小心,成风侯的奸诈狡猾应该远高过丘泉泽,但那个人又心高气傲,飞扬跋扈,你现在身处他的地盘,尽量不要硬碰硬。”
“嗯。”他哼了声,像是在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