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赫连阎第一次造访她跟高玉凌的窝。
在门口踌躇了半秒,他才踏入玄关脱鞋,换上室内鞋后抬起眼。
客厅内,望眼所及尽是暖色系的物品,木头色电视柜,粉红色外壳的电视机,米色组合式沙发椅和一张橘色懒骨头,吸入鼻腔的空气有着淡甜的香气……他非常的错愕。
空间不大的客厅整体给人的感觉,与他方才想象的画面截然不同,在楼下等待电梯时,他甚至已经作好待会要进入废嘘或是垃圾堆的心理准备。
闭眼再张开,入眼所见的景色,和闭眼前一模一样。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祖乐乐,妳会不会走错房子了?」
「不可能,我……」回头要解释,却从他脸上看到高度的质疑,祖乐乐不满地噘起嘴,「我跟高姊住在这里三年了,怎么可能走错房子。」太侮辱人了!他要是敢再冒出任何怀疑的话,她就要生气了。
忽地,那天从九份回来不欢而散的回忆如潮水般向她袭来。
「是吗?」极轻的鼻音哼道,质疑虽有降低,但仍维持在过半的高点。
并非他蓄意要贬损她跟高玉凌,她们两个一个是散仙、一个是男人婆,与这纯然女性化的小天地非常格格不入,所以他的反应挺合情合理的。
尤其曾看过她们的摩托车,外表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个脏字还不足以完整形容,相较室内的光洁,简直看不出是同组人马所有。
环顾四周后,他挑了其中最坚固的组合式沙发小心翼翼地坐下,瘦弱的家具发出嘎吱一声长音,硬是将他近八十公斤的重量承受了下来。
确定不会跌个四脚朝天后,赫连阎放心地着眼于室内的桌椅、木柜和墙上挂的、桌上摆的装饰品。
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像是HOMELY贩售的商品,但这些东西的品质,与公司要求的标准显然有落差。
「这些都是在公司买的?」搁着问题不发问,他受不了。
「哇,老兄,你的眼睛好尖锐喔,没错啊,这些都是在公司买的。每一件都带伤,卖给客人客人不要,只好趁着周年庆时,用低价竞标活动把它们一一出清。在活动开始之前,高姊就知道哪些商品要出清了,所以我们会先研究,把想要买的东西先跟各课课长拗下来,价格……」没有高低起伏的音调在他斜眼瞪视下消音。
赶人的小伎俩被他识破,祖乐乐暗地握拳扼腕,小屁股不情愿地往懒骨头上跌去。
「没有茶或是白开水吗?」
冷冷的音调再现,她只好又爬起来,到厨房帮他倒杯水去。
接过她手里的玻璃杯后,有点洁癖的他自然是先审视杯子的干净程度,才决定喝不喝,结果勉强满意,他呷饮一小口,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一看到他放下杯子,祖乐乐马上发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听说先发制人比较会赢。
赫连阎不答,反而转移话题,「祖乐乐,妳为什么不找份稳定的工作?」
欲制人者,反被人撩拨,心湖翻起大波浪。
「什么叫稳定?台湾目前连公务人员的铁饭碗,都有可能在一夕间变成玻璃制的,你叫我上哪去找稳定的工作?」就知道是高姊找他来当说客的!
赫连阎对她而言,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力啦……是吗?真的没有影响力吗?三秒后,不请自来的心虚将她的信心啃走一大块。
「OK,算我形容错,我的意思是找份薪水多一点的工作。」
冷冷的音调像是兜头淋下的一桶水,适时浇醒她,当内忧外患同时存在时,要先打跑外敌,再来做内部整合。有了这个认知后,她马上调整心绪应战,不过……她好像忘了他问什么问题了欸。
赫连阎瞄了她发怔的脸一眼,暗叹一口气后,不厌其烦地再说一遍。
如果他所遇到的每个对手都像她那样逊脚,那他今天不会仍在红尘里翻滚,早就是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了,悲哀呀。
多事!她不以为然地哼道:「卖肉?还是做血牛?」
「妳是存心找碴吗?」他气得快没力。凭她那副难辨雌雄的干瘦身材,那两种工作她有资格胜任吗!
一看到他的眼神落下的所在地,就知道他老兄又在狗眼看人低了!不过碍于畏惧他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只能很小声地抗议,「都是你存心引起别人乱想的。」
胆敢当面挑战他忍耐限度的人,除了亚特兰大那个人外,她是第二个了。
赫连阎的心情一下子翻转,上薄下厚的唇瓣扯出淡淡笑意,考虑该不该夸奖一下她的勇气?
隔很久都没听到他的声音,她抬眼偷偷瞄去。喝!他、他……这是在笑吗?
祖乐乐目瞪口呆的呆样,再度扫走他的兴致,垂下唇角,并白了她一眼。
「在HOMELY当FT的待遇,比妳之前做两份工作的薪水加起来还要多,高玉凌有心帮妳改善经济状况,妳为什么不配合她?」
她僵直的两颗眼球终于回复正常。嗯,赫连阎果然还是比较适合这种没有温度的调调。
「正职人员要轮班,我不行。」同样的问题,不管谁来问,她都如是回答。
「不是不行,而是妳不愿。」他驳斥她的说法。
他在过来这里之前,已将她的状况向高玉凌打听得差不多了。
喔──有备而来哦。
祖乐乐嘟着嘴。「干么为了钱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小女生似的娇态看进赫连阎眼里,反而变成助燃剂,燃起一肚子火。
「祖乐乐,妳以为自己还很年轻吗?不趁着人生的黄金时期累积工作经验,等妳虚度五年十载后想振作时,届时纵使有心,也已没人要妳这个不学无术的老小姐。」
她不服气,嘴巴噘得更高。
「这跟年纪无关,我只是不想勉强自己,就算让我一个月赚十万八万,但只要那工作做起来不开心,我还是不会去做的。」
就算赚到了全世界,可未必能享用啊。
他很讽刺地拍击两掌。
「有骨气,非常好,不过这种天真的坚持迟早会害死妳。」将来要是看到她饿死街头不足为奇。
「光会说我,你自己哩?已经不是HOMELY的人,有资格押别人进去吗?」语气冲得很,可十根手指头却不敢造次,乖乖地搁在她的身侧。
「要互揭疮疤吗?」他企图染指的目标,竟被她看得一文不值?!押?甭吧,全世界有多少人才想尽办法要挤进HOMELY,何必押人进公司。
「我、我揭不赢你啦。」祖乐乐高举两只手,作投降状,「喂,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么的?」不会是纯粹为了来碎碎念她的吧?!他惜字如金,才没那个雅兴呢!
不悦的感觉依然存在,于是嘴上仍不饶她。
「来看蠢蛋长怎样。」
「看了以后呢?」
她干脆闭上眼,免得在翻白眼时被他瞧见,又要没完没了。
一个人的独脚戏,唱来无趣。平心静气之后,理智兜回头,他渐能明白祖乐乐为何不肯进HOMELY的原因。
做一份不喜爱的工作,与吃到一桌不喜欢的菜色,感受其实无异。
他转移话题,问起她漫画家助手工作方面的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一会后,他直接切入今天来此的主要目的。「亚特兰大总公司预定在两个月后公开征求代表企业的吉祥物,有三个月的收稿期限,妳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