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也好,就只有那些机械式的呆板工作等着我。接到订单,就联络仓库,处理送运手续;制作室要求订购材料,就跟批发商联络。这些刻板至极的工作无聊得教人嫌腻,一颗心总是悬悬的不够踏实。
我到底干甚么呢?这种没有意义的日子还要挨多久?把心一横转职好了。与其继续这种工作,倒不如寻找真正喜欢的。
心里是七旋八转却只有一股冲动,根本没有办法付诸行动。现实是经济低迷,翻破那些求职杂志,也找不看合意的工作。不,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目标。
这一天,我到制作室去借布料样本,刚好看到放着几件新设计的衬衫。大概有二十件,都用衣架挂起来。他们预定下午开会,然後才决定挑哪些推出市场。
「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
我跟附近一个负责设计的女生扬声,她一口就答应了。
「好哇,随便看。」
看看着看着,我就看上一件领门缀了蕾丝的。看上去可爱漂亮,带点高贵气派。可是,捏一捏摸_摸,却发现这种棉布质料很差劲。只要洗一次,就肯定没法回复原状。蕾丝的份量可以再多一些、配十一件简单的短褛就最适合不过了。
每一次,我都对新产品充满期待,可就老是换来轻轻的失望。说自己公司产品的坏话就好像有点那个,不过,就是欠厂这么一丁点心思,产品就只能够是二线。平白浪费了这么可爱的设计,好可惜。
下午,出席制作会议的课长给我电话。
「呀,福山,在我的书桌左边的抽屉里,放着上期的销售业绩表,给我影印二十份,赶快送过来。」
我马上把文件影印好,拿去会议室。我敲过门才走进去,课长就吩咐我给大家
派发资料。参与会议的都以部长为首,全是公司的精英。我把文件逐_放在他们跟前。
会议室正面陈列着刚才我看过的样本,他们正要决定挑哪些产品。制作部的东主任刚好拿着那件领口衬有蕾丝的衬衫。
「那么,这件十七号,就敲定生产了,有没有异议?」
大家都颉首。甚么?就这样子生产推出市场?谁会花钱买下这种不三不四的产品?拿在手里,那些精打细算的OL准会把它放回陈列架上。我不由得冲口而出。
「真的就这样子推出市场?」
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投向这边来。东主任一脸愕然。
「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有点犹豫,却还是回答了。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制作室看过这件衬衫。这样说好像有点不自量力,可是,我觉得如果换过布料,多加一点蕾丝,效果会不会更理想呢?我想这种设计准会讨得年轻女生欢心。」
东主任毫不掩饰地寒着一张脸。
「你是营业部的吧?门外汉懂个甚么?听着,分发好文件就请你马上离开!」
营业部课长也被我这种态度吓坏了,连椅子都坐不稳。
「福山,没有你的事了。」
我却对东主任的态度感到非常反感。这种自以为是的语调,早就敦我憋尽气。
「你说我是门外汉,顾客就全跟我一样,部是门外汉。」
东主任霎时畏怯起来。
「说的没错,说得好。」
制作部部长边笑边说。
「难得有意见,就尽管说出来吧。」
我虽然紧张,却也壮起胆子。积存下来的不满怨气就要成形似的,一股脑儿从体内涌出来。另一方面,我原本就抱着乾脆辞职的心态。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就算上司责怪都不怕了,反而觉得这也许是契机。
我先跟制作部部长行个礼,然後走近东主任,拿起那件衬衫。
「霎眼看来,这件衬衫真的好漂亮,可就是领口的蕾丝不够多、不够密。我认为可以再多缝一层,让它散开来更有立体感。还有质地,这种棉布,一放进洗衣机就要起皱,洗完就一定要花时间熨,可是,这种蕾丝熨起来就很麻烦。我也试过,总是烫得一塌糊涂,到头来就只得拿去乾洗店去。购买这件衬衫的顾客,都是二十多岁跟我一样的女孩子吧。我自己就没有闲钱把衣服拿去乾洗了,所以尽量会挑那些不用熨的。就是说,不用棉布,改用混纺化纤,既不用熨、打理又方便,一定受顾客欢迎。」
会议室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我。不光是他们惊讶,就连我自己都觉着稀奇。也不懂为什么可以口若悬河地把意见说出来。这种兴奋教我觉得满足。
制作部部长靠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也有道理哩。」
东主任却插话了。
「你提出选用混了化纤的棉布,那么,你认为应该用多少百份比呢?」
「喔……」
我茫无头绪,说不出半句话来,东主任一脸不屑。
「那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哪_类的棉布?」
「……」
我都回答不了。东主任乘胜追击似的继续说下去。
「这是一种有很多气孔的织平纹棉布。连这个都搞不懂,却大言不惭地批评质料有问题哩!」
「我没打算批评甚么,只是觉得换过别的质料比较好罢了。」
东主任不瞧我一眼,转过身去面向大家。
「我认为按照原来的设计就最好,质料的确说不上是上等,却可以调低售价。这种质料通爽柔软,价钱合理,顾客_定会满意。虽然洗熨要花点工夫,不过,这个都要挑剔的话,就是说凡棉布质料都不恰当厂。反正都是本着穿一季的概念设计的,成本太高就划不来。」
「那么,蕾丝又怎么样?我觉得再多一点比较好看。」
「你对设计就更加_窍不通了吧?光是嚷着要增加蕾丝的份量,它的份量原本就取决於质料的厚薄。这种薄薄的布料,任你再增加,蕾丝也只会软软地塌下来,无补於事。」
东主任冷冷地抢白一番。我已经词穷了。挟着「门外汉」这道盾牌尽抒己见,到底没有专业知识,根本没有本领争辩下去。会议室再也没有立足之地,我垂下头来。
「是我胡言乱言,对不起。」
制作部部长却开腔了。
「不过,这可是代表顾客的心声,满重要的。制作部就再检讨一下,大家认为如何?」
东主任登时寒了一张睑,不过也顺应部表的话点头,不再争论。
「明白了。我们试试修改设计。」
我默默地站着,营业部课长却催赶了。
「福山,没有你的事了,快去工作。」
「呀,是,失陪了。」
我低下头来,离开会议室。踏出走廊,就为自己刚才的大胆妄为漏出一声叹息,感觉倒是不坏。
妈妈就一直若无其事地继续她的日常生活,不过,就碰也不碰那些拼布了。她把精神心思全花在我跟千穗身上,盯紧我们的一举一动。
光是晚了一点回家,就唠唠叨叨地追问我们上哪儿去、干甚么。千穗感到厌烦,就一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狠狠地回敬她。
老实说,我也好不厌烦,却体会到妈妈的心情,也就学不了千穗般硬绷绷地拒绝妈妈的关心。也许是因为我瞒着妈妈,跟爸爸的情人碰面,心里多少感到内疚,也就对她包容温柔一点了。
仔细想一想,我跟妈妈都是天涯沦落人,都足让朋友攫去了心爱的人。一想到这里,也就泛起一阵苦笑。
到底妈妈要怎样处理婚姻破灭呢?我也明白她这种要强的态度。就算让她把爸爸抢回来,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也只会觉着揪心,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我当然不愿意爸妈离婚,也好想一家四口像从前一样生活,但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女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