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著她,在夕阳照射下,他的头发闪著金红色的光芒,高大的身材在一群工作伙伴问显得突出。
仿佛注意到她的凝视,他缓缓转身,看到她的时候,脸上露出笑容。
几个大步,便站定在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想你。”眼眶有些发热,翔实反映出想他的程度。
“睡不好吗?”修长的手指不舍地轻抚她眼窝下的阴影。
“嗯。”
“先前有些地方的采勘不够仔细,必须重新再走一次,我至少还要在这儿待一两个月。”
“没关系,我只是绕过来看看你,看过就放心了。”
里安盯著她不寻常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语。
“等我一下。”里安转身,跟队员交代几句之后对她说:“现在到晚上我都没事,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嗯。”
贺依依默默的看著被他牵起的手,他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力量跟著他的体温传达到她的身体里,让她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到了。”
贺依依环顾他找到的地方,是河畔的一片空地,视野很辽阔,也没有人打扰。
两人坐下来,静静凝视逐渐没人平静河面的火红太阳。他没说话,只是等她。
“我的父亲是个很糟糕的人。”贺依依平淡的口气,像只是在说“夕阳好美”。
“我的父亲其实也满糟糕的。”里安的口吻也很平淡。
他们在比谁的父亲比较糟糕吗?贺依依笑了,平静地述说从未示人的晦暗。
他静静的听,眉头偶尔蹙起。
“我父亲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她没想过有一天能心平气和的跟外人叙述自己的家庭,特别是在心爱的人面前。
“他曾经侵犯过你们姊妹吗?”他的口气冷静,如果不细听,听不出声音有些紧。
“没。不过当他的朋友在酒后骚扰我们时,他也不会给予帮助就是了。”
贺依依停了一下,苦笑著说:“所以,我跟二妹从小就学得很悍,只有我们够强,才不会被欺负。”
贺依依握住他收起的拳头,“都过去了,虽然辛苦,但是我们姊妹毫发无伤。”
“我父亲没有你父亲糟糕。”
贺依依笑了,“是啊,我父亲比较糟糕,不幸的是,他还活著,”
知道他的所作所为,里安也深深觉得这样的父亲还在世,对女儿确实是种折磨。
“所以?”
“他病了,医生正等著我们决定要不要继续急救,而上次他进医院时,我选择的是放弃治疗。”屏息说出,理智上知道自己没错,但实际上,心里始终没有停止过自责。
她手心的薄汗让他不舍。
“你没有错。既然医生会要你们选择,其实就是已经判定不适合急救,只是医生的立场不能自作决定罢了。”
他能理解,真的能理解!贺依依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这次,我决定急救到底。”有了他,生命不再是随时都能死去的无所谓,也有勇气面对父亲了。
里安点头,尊重她的所有决定。
他突然想到,“你母亲呢?”丈夫是她选择的,为什么留给女儿们独自面对?
“他们几年前离婚了。现在我父亲是我们的责任,不是她的。”真悲哀啊,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你母亲爱你父亲吗?”
“虽然我父亲是个很糟的人,不过我母亲应该爱他,至少曾经爱过,才会容忍二十几年。”
里安了然的点点头,“我母亲也是这种傻女人。”
“在得不到你父亲的爱之后,你母亲恨他吗?”
里安耸耸肩,“恨吧,我猜。”
“我母亲很恨我父亲。”贺依依转头,望著他的眼充满迷惑,“为什么会这么痛恨曾经深爱过的人?爱的对应必然是恨吗?”她无法想像有一天,她会像母亲恨父亲一样地恨里安。
“恨,有时是为自己不满的情绪找出口。她们——你母亲跟我母亲恨的也许不见得是曾经深爱过的丈夫,或许,她们更恨的是自己。”
“爱到尽头,以恨来做结尾,真可悲!”
“那是她们选择的,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她们的决定,但是,我们能引以为戒,不让自己经历她们的遗憾。”
贺依依坦然迎向他那对洞悉一切的眸子,“希望我以后不会恨你。”
里安仰头,笑得信心十足,“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恨我的。”
贺依依笑了。
看见她唇角微不可见的笑花,里安眼里掠过释然。不经意似的问:“等你忙完你父亲,能认真考虑我的求婚吗?”
“不必考虑了。”
里安愕然瞪著她,猜不出她的想法。
贺依依瞅他,跪坐在他面前,缓缓地,送上自己的唇。
里安霍然明白她的意思,手臂紧紧地抱著她,吻上柔软的唇办。
不久,两人都气喘吁吁地,互相抵著对方的额头,笑了。
里安抓著她瘦小的肩头,取笑说:“胆小鬼,连‘我愿意’都说不出口,嗯?”
笑倒在他怀里,就是不说他想要的答案。
河面上的夕阳很美很美,河畔的他很温柔很温柔,她永远都不会忘了这个画面,不管之后将要面临什么,只要想到他,就有了面对的勇气。
“安德鲁答应出书日期答应得太快了,我来不及润稿子。”
“哦?”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你能帮我润稿吗?我每天睡前把当天完成的稿子寄给你,你帮我润饰不顺的词句,等我这里忙完,稿子就能立刻交出去了。”
她睨他,“咱们伟大的畅销书作家没有私人润稿秘书?”
他十分认真的说:“没有,我一向都是自己润稿的。”
是吗?贺依依没再追究,但……
“英语不是我的母语。”
“你一直说得很好。”
他是想藉润稿的机会每天跟她联络,这份关心让人感动,可是,牵涉到他的稿子,是即将在全世界发行上千万本的稿子呀!她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你不敢接这份工作?”故意激她。
“不是不敢,我这叫思虑周详,不是你这种冲动派的人能理解的。”
里安点点头,非常受教的模样,“了解。那么,你要考虑多久?两个月?”
她没好气的说:“两个月之后,你都已经要离开刚果了吧!”
“这正是我的意思。留下来陪我两个月,或是帮我润稿?”他要每天都能知道她的讯息,在她最需要关心的时候,他才能一直都在。
贺依依妥协。
“我不能留在这里,但,我会帮你润稿。”决定之后就轻松多了,朝他伸出手说:“现在,你又是我的老板啦。”
握住,他顺势一拉,对著被拉到怀里的她说:“是啊,又是你的老板了,要不要给老板一点特别的好处?”
仰望著他,她正经的说:“我从来不拿自己的身体去巴结老板的。”
“真是个正直的好女孩!那,让老板巴结你如何?”头缓缓降下,吻住她软软的唇。
夕阳让漆黑的河水吞没,在全黑的天色下,只偶尔传来低低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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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平心静气的看著病床上那个男人。
他很瘦,非常瘦,只剩一身干皮挂在骨架上,总在使计的机灵双眼呆滞留在凹陷的眼窝里,面对她们,没有任何反应。
贺依依的心里没有害怕、没有恨意。
他可恶过、可恨过,但,如今只是一具空有呼吸,没有灵魂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