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峻威注视着雨儿,眼前的影像渐渐模糊。
雨儿透过泪眼回望着他。
「是的,三哥哥,我是雨儿……」苍老低嗄的声音换成了甜美嗓音,邵柔美的声音和亲密至极的呼唤,却令彭峻威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峻威,这时候,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吗?」夏雷的声音像在风中飘动的烛火,点燃了彭峻威心底的火种,炙痛了他的心。
「说什么?」彭威看着他轻笑,俊美的五官扭曲。「八年前,不正是你命令我不要开口的吗?不正是你将雨儿从我身边带走的吗?八年了,你不听我解释,将所有的恨意发泄在我身上,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此刻,你要我说什么?」
夏雷气得攒紧了拳头。「你……」
彭峻威立即将手一挥,阻止他。「我和雨儿之间,不需要你再来插上一脚,这事跟你没关系 好吧,就算有一点关系,但还轮不到你来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或不该做什么!」
不理会对方的喘息,彭峻威仿佛受了重创的猛兽,急于挣脱痛苦的枷锁。「不要再想对我动手动脚,我早告诉过你,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转向雨儿,心中的痛更深,苦更浓。
他多想展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可是想起八年来的那份绝望和痛苦,他退缩了。
注视着她依旧迷人的娇颜,出落得更加细致的鹅蛋脸上五官娟秀。挺直的鼻梁下,线条完美的红唇微微颤抖;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正噙满泪水,似怨似嗔地注视着他;尖尖的下巴依然叛逆地翘起,一如八年前那样……
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得令他心悸,他似乎被带回已经很遥远的过去。
那时,他们是那么热情自信,又那么天真幼稚,那时,他们不知道何为爱,更不知道如何护卫他们的爱,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再也不会失去,可是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
不成熟的果子,让他们品尝到的是酸涩,缺乏信任的感情,经不起一滴水的冲击……
在那样的酸涩和冲击中,他们失去了方向,成了两只本该朝着同一目标飞翔、却因失去方向而越飞越远离对方的孤雁。
青春本无罪,可是冲动与盲目,却让他们错得离谱!
彭峻威抬起手,轻轻抹去雨儿脸上的泪。他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激情,抬起她的手腕,端详并抚摸着那精致美丽的手链,力持平静地说:「雨儿,你好残忍,一声不响就离开了,带走了我的一切;而我,失去了所有!」
泪光在他的眼中闪烁,但他将它们控制在眼眶内。
雨儿看着他,无声地哭泣。
「你终于长大了,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也一如既往。可是,这次我不会再去找你,因为我已经找你找得太辛苦了。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就自己来找我。否则,你要走就走吧,就算我们没有重逢!」
夏雨张了张嘴,可是发出来的声音仅是一声声的抽泣。
彭峻威再次替她擦去面颊上的泪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哥哥,对不起,是我的任性害苦了自己和大家。可是,那时我什么都不懂……」雨儿倒在哥哥的怀里,歉疚地哭泣。
夏雷轻轻拍着她抽搐的肩膀。「哥不怪你,那时你还小,是哥不该强迫你跟我走……」
饮马溪,位于奉天城外的大台山上,这里有大清迁都北京前就建立的皇室驯马场。
此地平畴绿野,人躺在草地上,犹如置身于绿海沙滩,再有一阵轻风吹来,那真是恬静而舒畅。
顺着驯马场往东,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那里古树参天,枝繁叶茂,往里走,是一个高台,上有一间木屋,它三面环林,一面朝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的树木使这里成了极佳的天然隐居所。
此刻,彭峻威正坐在草地上,眺望着远处的大海。夏日的阳光带着海风习习吹来,不再有令人窒息的炎热。
昨天与雨儿的乍然相逢,至今仍让他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看着美丽成熟的雨儿,他有喜悦、有悲哀,也有恐惧与惶惑。
他欣喜她安然无恙地活着,悲哀他们竟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分开了长长的八年!
他渴望再次拥她入怀,却怕她再次逃离他的怀抱,让他独自忍受失落的痛苦。他也很心痛 八年来,她音讯全无,如果不是为了救娘,她会现身吗?
娘已经告诉了他雨儿离开他后的所有经历,他为她所受的苦而难过,也知道是当年那位戎小姐逼婚、送荷包的事造成了她的误会,害惨了他与她。
可是这么多年来,如果她心里还有他,为何不回来看看、发现真相呢?
这些日子来,他们每日见面,她却不顾他对她的挂念和担忧,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昨天还想不告而别……这不正说明,她此番出现仅仅是为了娘,而非为了他?
或许八年来,她从未原谅过他,如果她的感情已经变了,自己又怎么能乞求她的爱呢?
让她再次离开他,他无疑会很痛苦,可是,他彭峻威永远不会去乞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正是带着这种既伤痛又绝望的复杂心情,他无法待在家里。
这里是他的私人领地,那木屋是他回来后亲手所建。八年来,每当心情消沉或有烦恼时,他就会来这里。
面对绿茵战马,松涛林海和宽广无际的大海,他才能再次从沮丧中振作起来。
恍惚间,彭峻威感到有人靠近,他回头,竟是雨儿站在他的身侧注视他。
泪光点亮了她的双眼,太阳映红了她的双腮,满头闪亮的乌发还是像她小时候一样,梳了双髻却又散落下不少碎发垂在肩颈间。
她身上不再是那件丑陋的道袍,而是与她白皙肌肤十分相衬的淡蓝色长裙,腰上系了一条绣花窄腰带。
山风吹拂着,将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露无遗。
面对这幅映衬在青山蓝天下的曼妙身影,彭峻威的心在胸腔里狂蹦,可是他克制着,没将情绪泄露一丝一毫。
雨儿注视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开口。
八年的清修,本以为自己已经无欲无求;本以为再见到他,能够心平气和。
然而,她错了!从大门外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八年来的平静就被摧毁了!那时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只能以冷漠、甚至刻薄的态度对待他。
随后与他朝夕相处,尤其是出外寻药的一路上,她看到了他令人欣喜的变化。
她知道自己依然恋着他,甚至比当初更爱他,因为如今的她已经知道什么是爱了。她多么希望能揭开头巾,与他相认……
可是她害怕,怕自己已经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更不是八年前那个天真无邪的雨儿而令他厌恶,也怕他早就忘记了自己,毕竟八年是段不短的岁月。
此刻,面对着他,她的心情早已汹涌澎湃,可他却冷静如恒!
雨儿心痛地垂下眼睛,躲开了他逼人的目光,眼泪沉重地坠落在草地上。
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可是离开前,她必须先还清「债务」。
「我、我……哥说可以在这里找到你……」她急促地说,可彭峻威还是不吭声。
「我来找你。」她心往下沉,可还是鼓足勇气说:「我要对你说,以前是我错了,那时我……很多事我都不懂,我、我不该……我走了!」
不能再承受他冷漠的注视,无法站在这里回忆痛苦的过去,雨儿匆匆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