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他时时忧虑,真怕她就这么一睡不醒,永远地离开了他!
她嘴唇哆嗦,无法用语言表达心中的感情。只能抬起尚能行动的右手,笨拙地抚摸他长满胡须的面颊,抹去他的眼泪。再看向站在床尾的彭峻威,眼里散发着慈爱的目光。
「娘——」彭峻威抓住娘的手,将脸紧紧埋在她的身上,掩住了脸上的泪水。
盈盈夫人颤抖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这是她最温顺、最多情,也最爱笑的儿子,在她的记忆里,威儿从小就是个快乐的孩子,像这样扑在她怀里流泪的情景好象就只有过一次,多年前那一次。
彭翊克制着内心的情绪,轻拍彭峻威的肩膀。「威儿,不要让娘太激动。」
「嗯。」彭峻威抬起头,用手背擦去泪水,对娘勉力一笑。「爹说得没错,娘不会有事的,道姑果真是当今最厉害的神医,她一定能治好娘的病!」
他泪痕未尽的笑容让人看了心痛,就连总与他过不去的刁蛮老道姑,这时也塞了一条手帕给他。
彭峻威接过手帕擦拭着眼睛,腼腆地说:「让婆婆见笑了。」
道站无言地走出了房间。
当晚,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驻守辽阳城的彭峻猛竟带着妻儿赶回家,紧随他们身后而至的,是新婚不到一个月的彭峻虎夫妻。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回来了?」彭峻威惊讶地看着扑在娘的床边、凄然落泪的嫂子和两位兄长。
「臭小子,你还敢问?」极少发怒的彭峻虎怒斥他。
彭峻猛也责备道:「是你不对,家里就你守在爹娘身边,这么大的事,也不派人送个信给我们,若非听见传闻,我们还不知娘已经病成这样了呢!」
「大哥、二哥,是我不对……」
「是我的意思,不可错怪峻威!」彭翊对两个风尘仆仆的儿子说:「就是不想让你们这样扔下大事,不顾一切跑回家,才不让你们知道。」
「爹,国事重要,家事同样重要,您不可以这样。」彭峻猛不悦地说。
彭峻虎也不高兴起来。「如果娘有什么不测,您也打算瞒着我们吗?」
彭翊看了看儿子、儿媳们,长叹道:「忠孝自古难两全哪!我们身在其位,又怎能因家事而误了国事呢?」
「爹,您坐下说话。」雁翎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床边。
彭翊坐下后说道:「既然回来了,你们就住两日吧!但不可久留,得尽快回去。」
「爹,让我们等娘好点……」彭峻猛还想争取。
彭翊打断他。「不行,如此的话,你们的娘也会不安的!」
闻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床上。那里,盈盈夫人正摇动着那只尚能移动的手,眼里是晶莹的泪。
自幼受娘教导的儿子们,自然明白娘是要他们安心回去。
可是看着娘的模样,他们又怎幺能够放心离去呢?
此时此刻,无论是彭峻猛、彭峻虎,还是彭峻威,都深深感到遗憾与愧疚。
身为朝廷将军,他们能统帅千军万马为皇帝杀敌,替朝廷尽忠,可身为儿子,尽管他们有能力,却无法在爹娘膝前尽孝,为家庭分忧。
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无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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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有了兄嫂的协助,彭峻威应该可以轻松点了,可情况却不是这样。
「小子,切药去!」
就在彭峻威兴高采烈地与哥哥们围在娘的床前,说着有趣的事逗娘开心时,无尘道姑冰冷的声音传来,」捆药材塞进了他的怀里。
玲子见状,伸手想接过那药。「这……今天就让奴婢去做吧,三少爷难得与两位少爷相聚。」
「不行,早说好了这是他的活儿。」道姑断然拒绝了丫鬟的提议。
彭峻威对玲子说:「算了,还是我去吧!」言罢,他对两个哥哥苦笑。「瞧见没?我告诉过你们婆婆就是和我过不去。若不是看在她将娘治得果真一日好过一日,我才懒得理她呢!」
无尘道姑装做没听见,走到了盈盈夫人的另一侧。
一向开朗的弟弟出现少有的愁苦相,惹得彭峻猛、彭峻虎为之一乐。
「怎么?天下也有难住你的事吗?」彭峻猛笑着问。
彭峻威嘴一撇。「哪有?天下能难住我彭峻威的事还真没呢!干活去!」
「峻威哥哥,我去帮你。」云霏笑着从彭峻虎身边站起来。
「瞧,还是二嫂心眼儿好……」
「各位都请出去,贫道要给夫人治疗了。」不等他把对云霏的赞誉之词说完,道姑冷然命令道。
尽管回来不足两日,但彭峻猛、彭峻虎也已见识过这位性格乖僻的老道姑的脾气了,不过看她对娘尽心认真的份儿上,也就对她冲撞的口气有了全然的宽容和谅解。此刻,他们都听话地离开了房间。
刚出门,却看见雁翎端着食盘走来。
「大嫂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给娘呢?」彭峻威一见到她,就高兴地迎上前。
雁翎笑答:「酸菜肉丝面片儿汤。」
「哇,听起来很不错,有我们的份吗?」
「放心,都在厨房里呢!」
雁翎的一句话,引得云霏也叫起来了。
「峻威哥哥,我们赶快去切药,切完了就可以吃大嫂做的好东西了!」
「走吧,」彭峻威不再耽搁,当即与云霏和彭峻虎跑了。
彭峻猛上前接过雁翎手中的托盘。「道姑要替娘治疗,你现在……」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道站开口了。「让她进来,食物是最好的治疗。」
于是,彭峻猛端着托盘进房。放下托盘后,他又帮雁翎将娘扶起,靠坐在床头,看她细心地将香味四溢的面,一点点地喂到娘的口中。
雁翎的温柔美丽和细致体贴令盈盈夫人心情十分舒坦。看看媳妇身边的长子,她宽慰地想,自从有了这个媳妇后,儿子真的比过去开朗温和多了。
儿子们都能得到好姻缘,是她心里最大的愿望和满足。
盈盈夫人抬起渐渐恢复神气的眼睛,看着立于床头的道姑,盼望能尽快康复。
两日后,彭翊坚决地下了命令,让他两个身负重任的儿子离去。
彭峻猛、彭峻虎无奈,只好与仍不能说话的娘告别后,留下各自的妻子走了。
看着儿子们离去,她泪水涟涟。
身为她的夫君,彭翊明白身处病痛中的夫人是多么渴望让儿子们陪在身边啊!可是,他却连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他为此感到愧疚!
「盈盈,是我不好,赶走儿子们,让你伤心了。」他将妻子轻轻抱起,搂在怀中。「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孩子们是朝廷倚重的将军,肩扛守城戍边的重任,不能让他们误了正事。等有朝一日,我卸下这身麒麟袍,摘了这顶花翎帽,一定终日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彭峻威跟两位兄长道别后,他让兄嫂们私下话别,回到娘的房门口正好听到父亲的这番话,不由再次被爹娘之间的深情感动。
爹娘数十年恩爱如初,这是何等真挚深厚的感情啊!
他默默地转身走向院子,没看到有一双在黑纱后闪烁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几天后,盈盈夫人的病况大有改善,早先麻木的半边身子已经可以轻轻地挪动了。但仍不能言语,喘息咳嗽也还未见改善。
即便如此,大家仍然很高兴,相信夫人的病一定很快就会好。
可是细心的彭峻威发现,不久前还一直很有自信的无尘道站却显得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