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哥。」
突然,雨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将他从纵横交错的河淀中唤醒。
「雨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他惊讶地看着身后睡意蒙胧的雨儿双手护在胸前,赶紧放下笔,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雨儿摇摇头,随他走回书桌,靠在他身边,慢慢地从怀里抽出手。
「这个,我给你留着,可是你一直没回来,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彭峻威一看,她双手捧着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
他小心接过那还带着雨儿体温的纸包,一层层地揭开,闻到了阵阵香味,登时笑了,抓起那卷着蔬菜肉块的煎饼就往嘴里塞。「好香,我肚子正饿呢!」
看到他吃得高兴,雨儿的睡意消失了,脸上满是笑容地说: 「这是有名的涞源煎饼,我吃着好吃就想起了你和哥哥,给你们买回来,可你们一直都不回来。」
「那你哥吃了吗?」彭峻威边吃边问。
雨儿倒了杯水递给他。「银杏姊姊要我把饼留在灶房里,说你们回来饿了一定会去那里。可是我怕饼凉了就揣在怀里等你,没想到还是凉了。」
她的话让彭峻威十分感动,忙说:「不凉,就算凉了,三哥哥吃着也是暖的。」
雨儿开心地笑了,她回头看着桌子上的草图问:「这是什么?」
「地图。」彭峻威指着面前的原图,告诉她自己正在描摹河道草图。
雨儿当即坐下,提起毛笔说:「那你歇着吧,我来替你摹这张图。」
彭峻威想拦住她,可又想,就让她试试吧。便问:「你不困吗?」
雨儿洒脱一笑。「我睡过半宿了,而且天亮了我想睡还能睡,你就不行,所以你别管我,安心去睡吧。」
说完,她低头照着彭峻威已经圈出的部分画了起来。
彭峻威吃完后,站起身去洗手,回来后看到灯光下,雨儿专心做事的样子,再看看她画得十分清晰,于是放心地拍拍她的头,走到床边坐下。
几天的奔波忙碌,他确实感到有点累了,眼皮越来越重,思绪也越来越飘忽,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彭峻威觉得好象只经过短暂的一会儿他就醒来,但却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也不是靠在床头上,而是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而雨儿躺在他的身侧,一条胳膊和腿全压在他身上,头脸则被被子的一角蒙住。
「唉,这丫头睡觉时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蒙头盖脸呢?」
他轻轻掀开被角,看到雨儿双颊绯红,红唇半启,呼吸平稳地沉睡着。就是在睡梦中,她的脸上也带着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纯真、开朗,彷佛没有一丝忧愁。
彭峻威注视着她,既不想惊动她也不想起身,只希望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可惜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无法违愿。
他顺顺她的长发,在她的额角印下充满怜惜与珍爱的一吻,敏捷地跳下了床。
他拿起雨儿画好的地图,赞赏地看了看,仔细地折迭好,与他昨晚写好的奏折放在一起。
这时夏雷进来了,看到床上的雨儿也不惊讶,过去在奉天时,雨儿就常常毫无规矩地跑到彭峻威床上。
看到他,彭峻威将封好的信递给他,要他把它交给衙门司,立即着人送进宫。
夏日炎炎,走在山岭、河堤上更是酷热难当。可是进入西淀,却是另外一种感受,这里所有的村一壮都建在碧波荡漾、纵横多姿的湖泊边上。
就在彭峻威他们缓步引导着马上河堤时,听见前头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
众人正诧异间,雨儿叫了起来。「三哥哥,那个女人要上吊!」
就在她喊叫时,大家都看到坡顶上的柳树下,一个女人正哭泣着站上一块石头,而一根绳子就悬在半空中。
眼见那女人已经抓住了绳子,套上自己的颈子……
突然一道黑影白光掠过,绳子断了,那女子落在彭峻威的怀里。
「姑娘青春美丽,何以要如此想不开?」他将女子放在地上。
可是那女子在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竟是俊面如玉,双目如星的美男子时,顿时呆住了。她不再哭泣,也不再寻死,只是呆呆地看着彭峻威,双手仍保持着被他从绳子上救下来时的姿势——紧紧抱着他的腰。
女子有着姣好的容貌,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白嫩无比,含悲带忧的眼睛令人过目难忘。尤其是此刻她柔弱无骨地靠在彭峻威身上,令他无法将她推开。
雨儿和夏雷分别骑马走来,站在他们身边。
看到雨儿紧抿的嘴和闪亮的眼,彭峻威竭力让自己与那女子有点距离,奈何那女子紧抱着他不放。他只得说:「姑娘有何难处?也许在下能助一臂之力。」
那女子一听,当即凄凄哀衷地哭诉起来。
原来她姓王,是当地民户的女儿,自幼许配给邻村富豪,可是出嫁前竟被村里一个相士算出有克夫夺财之命,于是夫家要退亲,她觉得没脸活下去,便到此来寻死。
「什么江湖术士,你带我去,让我给他算一卦。」
本已绝望的王姑娘今逢恩人救命,现在又得他救难,再看他相貌堂堂,英俊非凡,难免心生爱慕,此刻见他如此仗义,更是心动不已,立即点头答应。
因她不放手,彭峻威只好抱着她上了自己的马,并回头看了雨儿一眼。
雨儿本想说什么,可他的目光在告诉她,她可以完全信任他。于是她沉默地看着他揽着那位此刻已经不再哭泣的王姑娘骑马下了大堤。
王姑娘带他们来到一个由篱笆栅栏做院墙,有压瓦脊顶式门楼的独上止院落前说:「就是这里。」
门前有大大的幌子迎风摇摆,上书「铁口神算王半仙」,幌子下的桌子边坐着个精瘦老头,一袭长衫半新不旧,一双细眼半闭半睁,桌上放了文房四宝。
彭峻威将王姑娘抱下马,让她站在地上。这次,王姑娘松开了紧拽着他的手。
雨儿等也下了马。村民们见王姑娘被一个俊美男子带来,都好奇地跟了过来。
见老头神色自得,彭峻威语带嘲讽地问:「先生凭何断定王姑娘的姻缘?」
「那当然是凭我一双法眼。」相土死到临头还在吹牛。「我王半仙自幼熟读《太清神鉴》、《麻衣相法》,天生一双神目,断人穷通寿夭,不差分毫。」
彭峻威看到他身后门扉上贴着一副对联,上书:
几卷书,谈名谈利
一双眼,知吉知凶
「好大的口气!」彭峻威冷笑。「那先生可否替在下算一卦?」
「卦钱备妥,有何不可?」相士自负地说。心中暗想,眼前这男子虽长得丰神俊逸,但满身风霜,料定是个生意人,于是十分鄙视地说:「公子欲算何事?」
「就算在下来自何处?再算阁下这把戏能撑多久?」
彭峻威此言一出,即引起周围乡民的窃窃私议,
相士细眼一瞪。「阁下来自来处,去往去处,而本卦师命可久矣……」
他话尚未说完,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纷乱。
「知县大人到!」随着一声吆喝,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相士也赶紧起身。
只见一个身着官服,头戴花翎帽的男子走来,当看到彭峻威时,略微一楞,随即倒身便拜。
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一个七品县太爷见到一个「商客」要行大礼呢?老头不懂,围观的人也不懂,只因他们不明白彭峻威手中举着的菱形王牌正是他身分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