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柏多明我摘下贝雷帽,扬了扬,眼神专注地盯着白霭然。「早上忘记告诉你我叫柏多明我。」
白霭然看着柏多明我说话的唇,觉得脸有点热,怒热。「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她转身进房。
柏多明我上前一步,阻挡白霭然关门的动作。「这可不行。」他肘臂撑在门边,脸庞朝她俯近,近得他们呼吸交融。「那些恶棍已经开赌了。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幽沉低微地说。
白霭然神情凛了凛,不明白柏多明我的话有何涵义。
柏多明我盯着白霭然一双会说话似的美眸,道:「你刚刚没给与谢野学『谢礼』吧?」
白霭然神情一震。「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生气了。这个男人神情总是沉峻,让人感觉不出可恶——
「有个赌局赌与谢野和我,谁能先追到你……」
白霭然睁大眼,难以置信。
「如果不想成为恶棍玩弄的对象,你最好离与谢野那帮人远一点。」莫名地,就是想对她提出叮咛,柏多明我凝视着白霭然,不由自主地探手摸她的脸庞。
白霭然猛地一退,胸口怦怦跳,是怒意。她气这个男人老对她不礼貌。「我为什么要听信你的话!」她瞪着他。「如果有这样的赌局,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恶棍!」她推开他,砰地关上房门。
「白霭然——」柏多明我在门外唤道。
白霭然紧握着门把,上锁。
柏多明我的嗓音依旧传进来:「妳姓白,我姓柏……」
隔着门板,他的嗓音没那么清晰明显,感觉就像她今早听到的〈You are so beautiful〉,私密、隐匿,带着沧桑的诱惑感。她回身,背倚门板,柔荑覆住一边脸颊,那温泽还在,她听见一句——
「白旁边可靠的大树。」从门缝潜进来,在她房里回荡不去。
第二章
大树到处都是。天气转好后,白霭然发现,上课的场所就散布在她首日走的林荫大道两侧。那些建筑隐匿在茂林里,有的盖成罗马式庄园院落,有的像教堂,有的是古貌古心的岩洞建筑,碎石小径曲曲拐拐,连通林荫大道。从宿舍的了望楼俯瞰,山岗下的景色一清二楚,没起雾时,甚至可看见港口外海。可一旦离开宿舍,走入树林,又很容易迷失方向。
南系宽跟她说了一个故事,几年前,有个男新生,第一次上课,没有人带,自己离开宿舍,走进树林,不见踪影七天,再出现时,全身都是冻裂伤,脸红肿得跟猪头一样……这里没规没矩,师长超没良心,学员有爱心的也不多,如果走失,是不会有什么义勇救难队搜寻的。运气好,像那个男新生,自己找回宿舍,就有医学部学生实验中的新药帮你疗伤止痛。
听来挺可怕。白霭然上第一堂课当日,与谢野学就到女寝接她。那天,听了一门「文学的音乐性」,在一间像是小教堂的厅室里,与谢野学态度认真地上完课。他是医学生,却陪她听了一天无关医学的课。浪费了他的时间,她感到过意不去。他说,他不是陪她,他是自己想听听文学的音乐性,人文与科学并重,才是最完美的学习。否则,他永远会把「傅柯」当「妇科」,这是医学部学生最大的通病——欠缺人文素养。这使她想起,曾经有个男人在她低喃乔治·欧威尔时,回应她《1984》。那个男人也是医学生,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白霭然颦蹙眉心,柔荑握笔,在书页上,用力画了几下。她讨厌他——
那天,她来这儿届满半个月,对这迷雾之地已算熟悉。与谢野学约她到码头吃晚饭。上完课的午后,阳光很好,虽还是冷,但没起雾,她走在往医学部的密林里。医学部的建筑是最具现代感的——柯比意式的超现实与自由。她走过挑空成为庭园的一楼,上二楼实验室。找到与谢野学时,阳光正往成排的水平拉窗外退,那带状玻璃折光闪动,像条奔腾的空中河流。与谢野学关上一扇扇窗扉,说手边的事还未完成,要她上顶楼走走,在屋顶花园看夕阳沈入荆棘海,最美。她来得太早,只好等他了。
医学部的屋顶花园视野良好。她一踏出门外,几乎将远方的海景全收入眼底。时已是落日,天光依然清亮出奇,辉映银白滚蓝的海面。她踩着长在屋顶上的绿草,脚步轻盈,跳舞一般,红唇跟着哼起歌——是〈You are so beautiful〉
低低柔柔地哼着,她的声音跟男人沈郁的嗓调就是不同,她纯美,像在歌吟圣诗。
「这么美的歌声还有谁听过?」突来的嗓音侵犯该属于个人的私密。
白霭然被吓到了,同时觉得窘,缓慢地转头,发现出入口上方的平顶有个人影坐在那儿。
「要上来吗?」那人影站起身,指着旁边的楼梯,说:「这里视野更好。你可以继续唱歌给我听——」
「不打扰你。」白霭然疏离地说。她不想和柏多明我有接触,他在她寝室门外说的那一番话,简直莫名其妙、恶劣——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两个礼拜以来,与谢野学甚至没提过关于他的负面话题,他居然告诉她有什么赌局,并且在说了这些后,直至今日的此刻,才又现身。如果真有赌局,不该是这样,不是吗?毕竟他们赌的是谁能先追到她……
「白霭然,」就在她要进入楼梯间的刹那,柏多明我叫住了她,抛出一句:「我道歉。」
白霭然淬地仰起脸庞,表情明显惊讶、难以署信,好半晌,才缓和,说:「你为什么道歉?」
「所有事。」柏多明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认为我该为什么道歉,我就为什么道歉。」态度极其认真。
白霭然低垂脸庞,轻轻转身,走回观景围墙边,看着柔软的落日。
「你愿意接受吗——」柏多明我的声音恍若是从某个不明处传来的。「我的道歉。」那低沉,荡漾着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白霭然觉得耳畔莫名地微微发热。无法将此刻的男人继续与「恶棍」画上等号。她回过身,调高视线,对向他沈峻、完美、略略朦胧的脸庞。「上面视野真的更好吗?」
柏多明我摘下贝雷帽,贴在胸口,说:「你上来看看,不就清楚。」他走往楼梯边,像个优雅的骑士在等她。
白霭然心动了一下,走上前,登楼,到他身旁。
他说:「只有你上来过。」
她愣了愣,与他眼对眼,懂了他的意思——
只有你能到我的秘密地。柏多明我看她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白霭然在他的牵引下,踏上了平顶。
平顶上没花没草,只是一片鸽子灰的石板色泽,但视野确实比下方的花园更为宽广、气阔。他们坐在灰色的地上,像是沉入一片阴影里,悄然无息地觑着光亮明美的荆棘海如何翻卷今日。微风吹袭花园的蒲公英,远方夕阳怅然,渐渐消逝。书页临风的啪啪声,柔情伤感。
白霭然转头瞅着柏多明我。「你在这儿看书?」他的另一侧,有几本翻开的书放在那儿。
柏多明我点头,也看着她,看她扎成马尾的头发被风吹扬,与红色的羊毛围巾缱绻难分,她包里在黑色裤装里的长腿,优美地斜倾在他身旁,美妙而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