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不只曲笛,丁还现在的心情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有人制得住曲笛那浑小子,他可以少受很多折磨。忧的是,闺女悍成这样,将来恐怕除了曲笛,还真没人敢要了。
「唉,云娘,我对不起妳啊!」不知不觉想起已逝的妻子,眼看着又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他的妻子便是在这嫣红花瓣纷飞中,芳魂飘渺。
「爹爹……」听丁还提起亡母姓名,丁叮也面露忧色。
丁还挥挥手,拎了一葫芦酒,飞身穿出窗户,眨眼间消失无踪,唯独那浩荡的声音如雷击大地,久久不绝——
「小子,想武功进步,不止要勤劳,还得动脑子,你就只会按本学艺,再给你练上三、五十年,成就不过尔尔……」
第四章
「唉哟!」曲笛被丁还离去前的发声震得眼花花、头昏昏,一个不稳,栽倒桌下。
该死的臭老头,说话就说话嘛!用什么内力,存心震破小爷耳膜啊!他在心里暗骂,这回可不敢直接开口叫了,怕丁叮趁他头晕之际,再敲他几下。
不过……「师姊,老……呃,师父,好像每到春季,总会疯上一阵子喔?」
他上山也有三年了,年年看丁还在这时节发疯,初始以为他无聊,可年年定期发作,该不是有病吧?
丁叮弯下身子,把他扶起来,眼眶里水雾闪闪。「我娘就是在这时节过世的。」
「啊?」敢情丁还每到春季就癫狂,不是在发春,而是思亡妻成狂了?想不到老头子是如此深情之人。
「你别看爹现在满头白发,邋邋遢遢;我小时听人说过,爹当年刚出江湖时,可是有名的玉面公子,江湖上对他爱慕有加的侠女不知多少。但爹独对母亲情深不变,因为母亲名讳白云娘,为此爹爹还将武林谱上赠予的称号硬改成『白云剑客』,意指,白云娘专属的剑客。可见爹爹对娘亲用情之深。」
曲笛还真没料到看起来就是老疯子、烂好人一个的丁还,年轻时也有如此轰烈壮举,对他的印象不禁大为改观。
「那后来老……师父,」这恐怕是三年来,曲笛第一次心悦诚服称丁还为师。「师父既然曾经如此威风,现在为何变成这样?」
「因为娘亲的死。」提起早逝的娘,丁叮已是泪眼汪汪。
曲笛赶一步跑过去,搂住她的腰。「别哭、别哭,要哭就到我怀里哭。」有便宜不占,那就不是男人了。
「娘亲……」丁叮抽噎着。「五年前奶娘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爹跟娘本是江湖上人人称羡的恩爱侠侣,娘亲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很多江湖人士都发来信函向爹爹祝贺,那时白云庄要说多威风、就有多威风。奶娘告诉我,我还没出生,那些武林人士送过来的贺礼就已堆满庄子,只是……谁料得到沉寂百年的血杀宫突然再度崛起,好多江湖人都被杀害,那时爹爹是武林盟主,他们找爹爹帮忙。爹爹发下武林令,联合众人一同对抗血杀宫,那一仗传说打了三天三夜,死伤数百人,正邪两派都元气大伤。但邀天之幸,血杀宫总算被攻破,那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吸血大法也再次消失了,只是……」说到这里,丁叮再也说不下去,呜呜哭声听得人肝肠寸断。
曲笛拍着她的肩膀,偶尔偷空在她颊边偷亲两下,虽然在她难过的时候偷吃豆腐有点不太道德,可男人嘛……世上有几只猫儿不贪腥?
「是不是有血杀宫的余孽没杀全,后来报复到白云庄头上来了,连累师娘?」
「咦?」丁叮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惊诧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就在娘将近临盆之际,那些混蛋找上门来,害得娘早产血崩而亡,也害得爹爹……奶娘告诉我,娘亲一死,爹爹几乎发疯,抱着娘亲的尸体夺门而出,历七日夜返家,满头乌发尽数转白。于是辞去武林盟主之位,长隐庄内,再不过问世事。」
「出头的梢子先烂嘛!」曲笛把肩一耸,看似轻松,其实心底却沉甸甸,如悬盘石。这世道真的是好人做不得,想当年那几个把他养大的乞丐,哪个得了善终?想乞一碗米汤都磕得一头血。
他小时候唯一做过的一件善事就是替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出头,帮她从地头恶霸手中逃出生天。
可这件善事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那恶霸心怀不甘,派人连夜烧了他和几个乞丐栖身的破庙。
那一夜火很大,五、六个乞丐拚命哭嚎求饶,可那恶霸领着家丁堵在大门口,眼看着大火烧着了乞丐们的破衣、眉毛、头发。
那时曲笛才五、六岁,一个乞丐冒险把他从天窗扔出去,窗子实在太小了,大人过不去,只有他这个小孩子才出得去。
他穿出窗户,身上还带着火星,一路从丘陵直往下滚,地上的石子儿、荆棘磨得他一身是伤。
他却连喊都不敢喊一声,就怕再被捉回去,扔进火里活活烧死。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有史以来多少的例证,那帝王将相脚下的骷髅堆得越高,权势跟富贵也就越大。
而那些心怀天下、处处为民谋福的人早就死绝了。
曲笛伸手抹一把丁叮的泪。「师姊、老婆、我的好娘子,记住师弟一句话,妳可以做好事,但千万别做好人,好人都不得善终的。」
「你怎么这么说?」丁叮不懂。「不做好人,难道要我做坏人?」
「我宁可做个大恶人,也不要做好人。」他其实想教她做个伪君子,既得好名声,又可以为所欲为。但这般耸动的话她是听不进去的,不如直接跟她说道理。「妳听我的准没错,师父就是人太好,才会被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正派人士拱着去做那劳什子盟主之位。那些什么武当、少林,他们怎么不发帖请武林人士帮忙诛除恶贼,非要师父出头?他们也怕血杀宫把火气发到他们头上啊!他们都懂得明哲保身,只有师父这个烂好人见不得苍生受苦,硬是去挑那个烂摊子,结果可好了,把野火招惹到自己家门口,何苦来哉?」
「可是……圣贤书中教导我们,为救民于水火,哪怕是九死也不后悔。你的说法……」
「很难听,但这才是享受人生至乐的真理。至于说那劳什子……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人,妳自己都看过那些书了,当知那些人最后的下场如何?」
丁叮浑身一颤,想起屈原,一片赤胆忠心,而结果却是……投河自尽。
难道爹亲做错了吗?如果他是对的,为何丁家落得这步田地?倘若他是错的,这十数年来,江湖上的风平浪静又是从何得来?
丁叮幼承父训,熟读圣贤书,本性纯良温顺;乍听曲笛之言,却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师弟,你这样……太自私了,师姊实在无法赞同。」
曲笛也知道要让丁还、丁叮这样视天下为己任的大好人,接受「宁可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的想法,是件极难的事。
但是……「师姊,不管妳信不信我说的话,我只想告诉妳,即使妳有天大的理想,都要有命在才能实行。所以你们行善之前切切记住,先求保住自己的性命啊!」直到这个关头,曲笛才真正了解,他对丁叮的一见钟情所为何来。
不单只是被丁叮的美貌所吸引,还有她的善良、天真,以及一往直前的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