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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说构不构成呢?」他再度趋近,暖热的鼻息拂过她的毛孔。

  她词穷了,撑着不吭气。距离太近,她看见了他不长却浓密的两排睫毛,框住那澄亮的眼珠,里头有她的倒影,她失神地想一窥究竟,他突地嗤笑出声,白牙闪现,她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她使出掌劲推开他,一把抓起外套和提包,跳下包厢跌跌撞撞的边走边穿上高跟鞋。她不敢回头,只因那颗奔跳不已的心脏已快窜出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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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响了几下,她犹豫了会,终于从被窝爬起来打开房门。

  「妈。」叫了声后,她垂目不语侧身让门外的女人走进来。

  「妳乡下爸妈打了好几通电话来,为什么不接?」女人容貌秀丽和她有几分相似,不显老的面孔有着书卷味,柔亮的眼神藏着巧思慧心。

  「他们──不可理喻。」她走到床沿坐下,悻悻地捶着被褥。

  「这次选举,对你父亲而言,是场硬仗。对手实力都不错,年轻又有高学历,他急是理所当然的。方先生帮了你父亲许多忙,你父亲希望妳多给点面子,和人家交往看看,也是情有可原,妳反应不必太激烈。」

  「妳不知道那个男人──很烦的。」前日她狼狠的回家,破例地没有向无话不谈的梁少芹提起约会这一段。

  「我知道妳的性子,看不顺眼的个机会也不给,看得顺眼了被卖了也无怨无悔,妳也该改一改,多接触接触不同的人,妳若老是这样会吃亏的。」梁少芹也在床沿坐下抚平她背后的长发。

  「妈,这件事没得说,他们自小就把我过继给妳,也没舍不得,现在有了事就想到我,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想把我和别人送作堆,我才不干呢!」

  梁少芹是梁如意乡下母亲的亲妹妹,从小出类拔萃,一路保送到出国留学;在美国结婚后,和洋丈夫一道回台湾在大学任教,境遇和留在乡下市场卖菜的姊姊梁玉芹有着天壤之别。梁玉芹在连生四子翌年,又得一女,不堪生计负荷的她,在幼女五岁时过继给未添下一子半女的梁少芹,这在家族是公开的秘密,即便梁玉芹和丈夫后来靠着建筑发迹,进而跨入政界,也没再把女儿要回来。

  梁如意出落得清秀可人,梁少芹把她教得知书达礼,洋丈夫多年前不幸病逝,梁少芹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两个女人相互为伴,过得平静自在。和原生家庭脱钩多年的梁如意,一直和乡下家人格格不入,不是重大节日根本难得回去探亲,如今又演出方斐然事件,她更视与亲生父母过招为畏途。

  「妳知道当年他们是不得已的,妳爸妈作风本就如此,妳不该要求太多。去吧,别让妳妈觉得我这个作妹妹的不近人情,把妳教得眼高于顶,和他们生分了。」梁少芹拿起床头的分机话筒,塞在她手心,「快,和妳母亲说几句,我到客厅把那支电话挂了,好好和她说,知道吧?」

  她叹口气,点点头,将话筒凑近唇边,「妈。」

  「如意啊!」梁玉芹辅选日久,嗓门和丈夫不相上下,震得女儿耳膜发痛。「妳莫怪我们自作主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方先生看上了妳,不是妳爸妈不讲情把妳送上门。妳爸选了两次,钱耗得很快,这次要不是方先生慷慨,要卷主重来很难,作人要感恩啦,妳也替我们想想」

  「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要感恩就多捐钱给慈济啦,干嘛把我捐给他?」她禁不住出言顶撞。

  「妳道孩子讲话那按ㄋㄟ?我们也不求妳一定要嫁给他,只不过叫妳多赏光和他见见面,交往看看又不会少妳根头发!他条件好,等着替他做媒的一大堆,妳是我生的,我会害妳吗?!」

  「那就别在我面前提这件事,我很忙,没空应付他。」

  梁如意平日说话并不会刻薄他人,但年岁渐长,行止及顾盼间流露的自视清高,令乡下家人颇有微词;生活习惯的差异也使她始终融入不了亲人的生活圈,态度还还不如上服务处陈情的选民热切。相亲事件让梁玉芹真正体悟到女儿的离心,完全不念及亲生父母的情分。

  思及此,原先打好的腹稿一扔,她直硬着嗓子道:「梁如意,妳还当不当我是妳妈?」

  这架子一端,把梁如意倔强的性子彻底激发了。「妳当年送走我的时候也没把我当女儿。」

  「好说得好,那我也不跟妳客气了。」梁玉芹心一横,说辞也不讲究了。「方先生在台北有一家公司,里面有个职缺,和妳现在这家公司做的事一样,他希望妳能过去帮忙。我知道妳不会稀罕,妳不去也没关系,不过我坦白告诉妳,方先生背景可不简单,哪天妳爸服务处要给砸了,人被砍了,妳再说这些风凉话还来得及,到时就当我没生过妳!」

  电话骤然挂断,她困难地消化生母的一字一句,怔怔地拿着话筒呆坐着。

  几分钟后,梁少芹走进来,讶异地把话筒放回原位,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谈得怎么样了?」

  这一问,她眼泪立即扑簌簌掉落,猛然圈住梁少芹的颈项,在养母怀中失声痛哭。

  「野蛮人,这群野蛮人!」

  第二章

  她局促地换了几个坐姿,时而蹙眉、时而查看墙上的时钟,冷淡的武装脸孔藏不住焦灼。她站起身,走向观景窗,往下俯瞰着如蝼蚁般的人车流动,伫立了许久,大概有特殊的街景吸引分了神,她不再变换站姿,认真地瞭望台北市。

  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窥伺梁如意是很有趣的活动,那习以为常的冷然、高知识份子养父母培养出来的矜持,在独处时泄露了缝隙,让她不似表面所见的冷调及不近人情。

  他慢慢踱步过去,地毯吸收了他的足音,她没有察觉,他隔了十公分停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探究她。

  她蓄着头长发,却总是不轻易垂下,仅是松松挽成的圆髻以精致的皮雕发簪固定住,几绺细幼的发丝垂落在纤颈,肌肤微微释放出天然香氛,和她交手几次,没发现她有使用香水的习惯。

  玻璃镜面反射下,她低垂着头,她有个小小巴掌脸柳叶眉下,不是时下流行的大眼,是形状柔和的凤眼,但因其他五官皆细致小巧,陪衬起来不觉双眼小,整体看来反倒有别于其他女人的韵致。

  他默视了一会,心念一起,手随意到,食指和拇指捏住发簪,轻轻往右抽开。如瀑黑发瞬间垂泻肩上,他睁亮了眼,视觉飨宴不到三秒钟,受到惊吓的女人急速回头,随即赏了他一个耳刮子。

  这一掌声音清脆,连刚好送茶进来的茶水小妹也震呆了,茶盘上的杯子倾斜,茶水溢了出来,凭直觉出手的梁如意满脑子空白,和显然也满脸错愕的方斐然面面相觑。

  他不愧长她多岁,很快地回魂,气定神闲地向后招手。「把茶放下门带上。」

  她看着茶水小妹飞快闪身,心也发慌了,两手撑在背后玻璃窗上,一吋吋往角落挪移,深怕人高马大的他会恼羞成怒把她劈成两半。

  他还是那个招牌笑容,彷佛那一掌如蚊子叮咬,不值关注。不过他倒也不是硬撑,她没做过粗活的手柔若无骨,甩在他厚皮上响归响,作用不大,他刚才纯粹是为她的烈性子开了眼界,一时反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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