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安安静静爬山,吸收天地日月精华,修补受创的心灵,谁知又被这家八卦公司给搅得七荤八素,早知道他就躺在家里睡大觉了。
他闷闷地领了餐盒,找了一棵最远的树底下坐。
望着满坑满谷的人潮,听着喧哗的谈笑声,青天高高,白云飘飘,他竟然有一股拂不去的悲凉孤寂感。
前两天他找交易室的同事出来吃饭,大家义愤填膺,个个为他被解雇的事抱不平,说到慷慨激昂处,热血澎湃,热泪盈眶;他顺水推舟,开玩笑地说要请大家罢工抗议,席间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爸爸有教过,日头赤炎炎,随人顾性命。人人都得顾着自己的肚皮,养家活口。所以他依然是踽踽独行,孤军奋斗。
思绪纷陈,他的目光竟不知不觉地在人群中搜寻;他一眼就看到那只糖醋鱼蹲在地上,带着温柔劝哄的神情,拿着沾了药水的棉花棒,正在帮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消毒涂药。
她负责医护组的工作,今天的小孩又特别多,一下子这个跌倒,一下子那个打架挂彩,到处都是小伤兵,也让她忙得团团转。
她包扎完毕,小孩的父母跟她道谢,她也带着笑容跟小男孩摇手说拜拜,然后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走到她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的脸蛋变红了,笑容也显得腼腆,那是他所没看过的小女孩羞答答也似的糖醋鱼。
见鬼了!桑宇帆转开视线,就算他视力再好,但是隔得那么远,他又怎能看出她正在脸红?一定是太阳光线折射产生的错觉吧。
不,的确是脸红了,直觉告诉他,那只眼镜蛇不是想追求她,就是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什么?!糖醋鱼竟然有男朋友!
谁会喜欢这个迷糊、迷信、就是不迷人的天兵啊。
他抱住餐盒的双掌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将纸盒给压得变形……
「淑怡的表哥,你怎么不吃?」吴嘉凯走到他身边,狐疑地看着他的举动。「你要吃白煮蛋,要拿出来剥,这样捏是可以捏碎蛋壳,但是里面的蛋糕也被你捏烂了。」
「是该吃了。」他抬起头来,跟吴嘉凯打个招呼,再打开餐盒。
哇!这盒餐还满丰盛的,白煮蛋、两块蛋糕、两块面包、一只大鸡腿、花寿司、果汁……光看就饱了,吃这一顿的确很值得了。
「爬山这么辛苦,一定要补充热量。」吴嘉凯坐到旁边的树下,点起一根烟,猛抽了一口,背部靠上树干,一副累坏了需要休息的模样。
桑宇帆跟他不熟,也不去吵他,就默默吃起了午餐。
别人在那边热热闹闹地吃饭谈笑嬉戏,桑宇帆又自然而然地在人群中找起糖醋鱼。嗯,他告诉自己,他并不是特别留意糖醋鱼,这只是一种本能,人在陌生的地方,自然会去依附较为熟悉的人事物──可他为什么老看到那只如影随形的眼镜蛇啊?实在有够碍眼了。
呼噜──他一口气用力吸完果汁,再将果汁盒给吸得扁扁的。
吴嘉凯看他一眼,抖出一根烟,笑说:「来哈一根吗?」
「好,谢谢。」
桑宇帆伸长手接了烟,吴嘉凯拿打火机为他点着了,他闻到并不怎么喜欢的烟草味道,立刻屏住气息,拿起烟往嘴里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这是烧稻草还是烧废轮胎啊?!」
「哈哈哈,淑怡的表哥,你根本不会抽烟嘛。」吴嘉凯大笑。
「学了就会了。」桑宇帆皱眉捏住烟头。
「我教你吧。」吴嘉凯微笑吸了一口烟,悠悠地吐出白白的烟雾,「不过,这样会不会教坏小孩啊?我也知道抽烟不好,但就是戒不掉,一有时间空下来,就想吸个两口。」
「看来你是高处不胜寒,心事谁人知。」桑宇帆感同深受,望着手中的烟说:「所以只好点起烟,一支又一支了。」
「深得我心啊!」吴嘉凯惊喜地看他。
「桑宇帆!桑宇帆!」石破天惊的吼声传来。
那个喊叫的人照样满脸通红,一面拚命跑步,一面喊个不停。
「你糟了。」吴嘉凯带着看戏的心情笑说。
「妳是墓仔埔放炮啊?吓死人了。」桑宇帆冷冷地看着红烧糖醋鱼,真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我没有跟别人说我是妳的表哥了。」
「不是啦!你不能抽烟啦!」汤淑怡又气又急,指着他的香烟,喘着气说:「丢掉丢掉!会酿成森林大火的。吴副总,你也不能抽。」
「我也不行?」吴嘉凯好无奈,他绝对是被连累的。
「我们来爬山,就是要身体健康,你们在这边抽烟,伤害自己,又制造二手烟害,还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抽烟有这么多的坏处,你们都是脑袋聪明的知识分子,还不明白吗?」
啰嗦!桑宇帆刻意拿起烟,端详了片刻,又举到了嘴边……
汤淑怡惊叫道:「桑宇帆,你再抽烟,我就告诉你爸爸。」
「妳敢?!」
「瞧!」她不怕他那对瞪过来的黑眼珠子,也瞪了回去,「你就是知道抽烟不好,所以不敢让你爸爸知道,我一说,你就怕了,对吧?」
简直是小人得志了,她竟敢拿老爸来威胁他!?什么时候这只糖醋鱼当起训导主任了?虽然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不抽就不抽!」他丢下烟蒂,省得她啰嗦。
他才要伸脚去踩,汤淑怡立刻跳上去,两只脚用力蹦了蹦,跳了跳,将一条小小的香烟头当作万恶不赦的坏蛋给踩得扁扁的。
「呃,淑怡。」吴嘉凯出声了,「妳好像很激动?」
「是吗?」汤淑怡再用力踏了踏,「吴副总,还有你的。」
「好吧。」吴嘉凯也只得按熄香烟。
「拿去那边的垃圾袋。」
她双手一比,架势十足,两个大男人着魔似地,一个抠起泥土里的烟尸体,一个捏住烟屁股,乖乖地走向垃圾集中处。
「我一定是中邪了。」桑宇帆很肯定地说。
「你表妹在家也是这样吗?」吴嘉凯好奇地问。
「超级会讲道理的,还自以为是心灵导师。如果她过去你的部门,就请你自求多福了。」
「哈!我就是需要像她这样的人来提振士气。」
「吓!」汤淑怡才走了两步,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吓得立刻回过头来,扯住桑宇帆的袖子,拉了就跑。
「干嘛啦,拉拉扯扯的!」桑宇帆不得不跟着跑。
「别跟他说话了,我不去事业发展部。」汤淑怡一径地猛走,把后面的吴嘉凯当作蛇蝎猛兽似地,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桑宇帆回头看了跟他摊摊手的吴嘉凯,又朝她吼道:「妳去不去什么发展部,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拉我了!」
「是没有关系,可是你一个人坐在那边孤零零的,看起来很可怜。走,你过来一起捡垃圾,才不会胡思乱想发脾气。」
他不用胡思乱想就要发脾气了。没错,他不但中邪,而且中蛊深矣;不然,那天晚上他怎会向她全盘托出近来的悲惨命运?然后又不怕死地交出身分证让她办登山活动团体保险?而今天,他先是当苦力;现在,手上又莫名其妙变出一个垃圾袋,准备跟她去玩什么净山运动!天!他就让糖醋鱼牵着鼻子走了。
「淑怡,这位就是妳表哥?」吓!眼镜蛇来了。
「是……是的……」
汤淑怡停下脚步,尴尬一笑,脸蛋瞬间胀成一颗红苹果。她看了一眼「表哥」,又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来人,那张苹果脸依然红咚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