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吹灭了桌上的红烛,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再去想自己与一个厌恶她的男人共寝一室是多么新奇又多么尴尬的事,也不再去担心他躺在椅子上睡得是否舒服?搭在外面的长腿是否安稳?
然而,尽管新床很舒适柔软,身体也疲倦得要命,可是陌生的房间带给她的陌生感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始终困扰着她。
睡意迟迟不来光顾她,她只能睁着眼睛注视着模糊的屋顶。
难道这就是娘说的洞房之夜?
昨夜娘亲陪她睡,跟她说了许多闺房之事,也解释了「闹洞房」的意思,那时弄得她面热耳燥了大半宿,可今夜看来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知道他不愿跟自己同床共枕,她既感到安心,也有些许伤心。他不来招惹自己是件好事,但在婚礼上当着众宾客的面受到羞辱,洞房之夜又遭冷落的新娘恐怕全天下就只有她傅悠柔一个吧?!
侧头看看墙边柜顶模糊的身影,即使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所带来的鄙视仍像一股浓雾似地弥漫在房间里。
她很清楚,自己既非母夜叉,也非无盐女,新婚夫君如此轻贱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的缘故。
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好像不是他的爹娘托媒人三番五次到她家求亲,再用他家的花车喜轿将她接来,而是她用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她进门,用手压着他的颈子逼他与她行礼拜天地似的。
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就由着他这么无礼地对待自己吗?
她阴郁地想着,一股怒气由心底窜起。
不行,他不可以视我如无物!既然他如此无理,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客气,得给这个自大的男人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傅悠柔虽身带残疾又柔弱孤单,但绝对不是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
没错,我才不要被他看不起,更不要哭丧着脸等人家可怜!如今礼成,我就是骆府少夫人!日子愁眉苦脸是过,开开心心也是过,她为何要愁眉苦脸?她得振作起来,遵照爹娘的教导,在骆府做个知礼守德的好媳妇,绝不让爹娘丢脸!他高兴便好,不高兴大不了休了她,让她回家去陪伴爹娘更好!
天生乐观的她暗自想着,顿时斗志倍增,烦乱的心终于完全平静了。
她转过头,在黑暗中对她傲慢不羁的夫君比了个「等着瞧」的手势,将被子一拉,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骆府饱受羞辱后重振信心的新娘睡熟了,躺在又硬又窄的椅子上的新郎却依然辗转难眠。
刚才在大厅的争执还余波未平地冲击着他的心房。
他震惊他娘居然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难堪,为他娶了个哑巴妻子还一直瞒着他,若非今夜苗苗闯来,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洞房时?或者很久以后?
不喜欢家里有人跟她顶嘴?娘就为这个理由才替他娶个哑巴妻子?!
这实在是荒唐!
可是天地祖宗都拜了,就算娘这一手做得太绝,他还能怎样?
从一开始知道这门亲事时,他就没想过要反抗。除了对娘的作风知之甚深,明白反抗只会使事情更糟外,也是因为他一直信任娘的眼光。
当初姊姊的婚事也是由娘一手包办的,开始时姊姊也很不乐意,但最后还是顺从了,并确实得到好姻缘,如今日子过得甜甜蜜蜜,让人羡慕。
可是他没有想到,娘给他娶回的居然是个哑巴!
虽说这个哑妻有着超乎寻常的美丽,可是毕竟是个残缺美女,难道他就只配得到这样的姻缘?
娘说她除了不能说话外,聪明又美丽,温柔还懂礼,可是那些对他有什么用?
光想到要跟一个得靠比手画脚交流情感的女人朝夕相对时,他心里的郁闷就几乎令他窒息,更别说他那帮兄弟朋友们不知会如何取笑他?
想到今夜婚礼上人们的议论和惊异同情的目光,他就恨不得立刻消失掉!
恼怒与无奈中,他又怪自己太大意,没在婚礼前好好了解一下新娘的背景,如今弄得自己进退失据。而想起那个添乱的任性表妹,他更是郁卒地叹了口气。
难怪一年多前娘突然将表妹送回扬州,记得当时苗苗哭闹得很厉害,却没有让一向疼爱她的娘让步。今日自己成亲,舅舅和表兄弟们都来了,独独缺了苗苗,看来娘早已知道苗苗对自己的感情,并有意阻止。
对苗苗,他从来就没有过超乎兄妹之外的感情。小时候陪她玩,逗她开心,都因为把她当亲妹妹看,而她无所顾忌地黏着他,也一直被他视为小女孩爱撒娇的表现,并没放在心里。何况从她回家去后,他们就不常见面了。
可今夜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在他娶妻拜堂时跑来宣布她喜欢他、要嫁给他,这真是乱中添乱!
弄得他那时只能吶吶地说:「别闹了,妳是我的表妹,我怎么可能娶妳?」
没想到一句话立刻引发了她的号啕大哭,幸好舅舅、表兄替他解了围。
现在他们带着任性却不失率真的表妹离开,他总算松了口气,可眼前这门亲事和他残缺的新娘又该怎么办?
心里的恼怒与怨恨不断地积聚,身下的椅子硬得像石头。尽管不适,可多日在外奔波的他累坏了,最终还是蒙蒙眬眬地睡着了。
夜,静谧无声。朦胧夜色将天地间所有的欢乐与愁绪都融在了月白风清中。
「啪!」
一声重物坠地的响声惊醒了傅悠柔。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巡视着光线暗淡的房间。陌生的景物令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等一声压抑的呻吟传来,她看到地上的身影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嫁入了长安骆府。
一定是骆冠凌摔到地上了!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来不及点灯就走到他身边想扶起他。
最初落地时,骆冠凌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乍然的痛楚令他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当一双温暖的手搀扶着他的胳膊时,他本能地借助那股拉力撑起身子。
可是双方力量悬殊,那双扶持他的手竟软弱无力,害他「扑通」一声又跌了回去,而那人也被他拉倒在他身上。
一股悦人的芳香直袭他的鼻息,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下巴随即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痛得他直抽冷气,终于清醒过来。
「搞什么鬼?」他不耐地推开倒在他身上的女人,揉着被她的头撞疼的下巴。可是看到被他推倒在地的身影时,又不忍地伸出手抓过她,一起站了起来。
「好好睡觉去,我不要妳管!」他粗率地放开她,烦闷地说。
傅悠柔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头同样被撞的隐隐作痛,再被他这么一推一拉,就更加晕乎乎的了。
半明半暗中,骆冠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波光。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很粗鲁,可是摔下地已经令他火气很大,而冰凉的地板又刺激着他。此刻他的心情极度恶劣,自然无心解释,只顾忙着低头寻找鞋子。
傅悠柔很生气,她原是好心想帮助他,却无端端被他拉着摔了一跤,还碰痛了额头,可他竟如此无理地对待自己。
跟这样的男人有什么道理可讲?!
她一转身往椅子走去。
「喂,妳干嘛?」
在骆冠凌猜到她要干什么时,她已经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把它重新铺在椅子上并爬上去躺好,再用另一半被子把自己的耳朵摀住,将自己与这个男人冷酷的言词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