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听耳旁“铛”的一声有剑器磕碰之音,抬眼一看,眼前又多了一人正用宝剑将木挽香的长剑来势封住。那人面色苍白,形容虚弱,但无损其俊雅的仪表和眉宇的英气,没想到竟会是莫忘尘。
骆宾王和和裴朗同时脱口呼道:“忘尘!”、“莫兄!”
莫忘尘却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蹙眉凝视着木挽香,轻吐字音:“放了他们。”
木挽香瞪着他,神情坚决:“不!”
莫忘尘的眉一抖,收起剑势,挡在几人之前,说:“那就先杀了我吧。”
“你?!”木挽香朱唇轻颤:“你不要让我为难。”
莫忘尘眼瞳中那幽深的眸光静静的投在木挽香的眼中,声如泉水:“和我回去吧,香儿,只做一对平凡夫妻,不要再理世事了,我不愿再看你痛苦下去。”
木挽香的剑尖抖动得更加厉害,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中的剑始终刺不下去。
莫忘尘柔声道:“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武后会感激你吗?若她真是个明主,自她专权后又有多少贤臣都是死于她的手中?这一点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我并非说她就是坏人,徐敬业就是好人,而是这朝政太纷杂了,世间的人情善恶也绝非你我所能明白。你不过是她手中的一颗小小棋子而已,若是没有了利用价值,早晚会将你弃之不顾的。和我走吧,离开这里,抛下红尘俗世的庸扰,去过我们自己的清净世界,才能让心中得到真正的宁静祥和啊。”
木挽香的清眸中滚出一滴泪,喃喃道:“好美的日子,可惜我们认识的太迟了。而我是不会背弃太后的。”她的长剑提起,欲刺向他身后的唐之奇。莫忘尘却一把攥住剑锋,急道:“不迟,情缘只有深浅,没有先后,只要你肯放下心中的牵绊,和你的过去,我们就不算迟。”
木挽香惊见自他的掌中滴落出无数鲜血,心中震痛,手一松,长剑掉落地上。两人的手立刻紧握在了一起。她扳开他的手掌,看着掌心那道已血肉模糊的伤口,痛心道:“你怎么这样傻?自残身体,用手去抓我的剑?”
莫忘尘浑不知疼,只欣慰的低笑:“不让你心疼,你又怎肯听我的话呢?”他扫视着周围的人,对她又道:“现在城门即将被攻破,他们几人都有性命之忧,不如我们分路将他们送走,就算了了最后一桩心事吧。”
木挽香深看他一眼,再度拾起剑,对呆若木鸡的裴朗轻喝道:“走吧,我送你出城。”
…… ……
莫忘尘领着唐之奇和骆宾王自都督府的后门出来,穿过几条乱哄哄的街道,奔向扬州城的西南方向。那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河流,他早已准备好一条小船迎候。
在岸边,莫忘尘对二人拱手道:“二位好走吧,从这里顺流而下,便可离开扬州。从此后,或东西,或南北,或避世隐居,或东山再起,都由你们了。”
骆宾王长揖回礼:“难为你为我们想得如此周全。大恩不言谢,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便是来扬州的这些日子,所幸能在这里与你重逢,不至于遗恨到底了。”
莫忘尘道:“骆兄千万别这么说,论年纪你是我的长辈,但朋友相交贵在倾心,何谈恩惠和谢字?”他微微一笑:“此一别,恐怕我们今生永无相见之日,望君多多保重吧。”他瞥了一眼在旁边一直神思恍惚的唐之奇,也对他拱手一礼,而后便如惊鸿飞雁,远远地消失在扬州的喧嚣与烟火之中了。
船开了。骆宾王站在船心中,拽了一下身边的唐之奇,问道:“长史可能想得到去处?”
唐之奇默默自语:“去处?去处?什么去处?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哈哈哈!”他陡然一阵狂笑,而后如疯魔一般猛抽出腰间的长剑,横在颈前用力一拉,骆宾王拦阻不及,他已经气绝身亡。
船上的船家吓得扔掉了手中的长篙,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大叫一声,抱着头不敢再看。
骆宾王被这突然而来的巨变也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唐之奇的尸体许久,才明白他已经死了的事实。那红色的鲜血顺着船舷流进河中,连河水都被染红。骆宾王凄然笑道:“死了,终究还是死了,人谁能逃过一死呢?与其苟且偷生的活着,真不如死在这河里还干净些。”一瞬间又想起自己当日写《讨武曌檄》时的春风得意,众将初在一起商量大计时的豪气干云,如今皆是风流云散,不堪回首了。
偶然听到天边有几声孤雁悲鸣,骆宾王看着脚下悠悠的流水,朗声长吟:“青山作伴,绿水为邻,骆宾王啊骆宾王,你还在尘世间留恋什么?”他反复自问,笑声不绝,一纵身形,跃入河中。
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再不见他的踪影,真个是流水无情。一代名才子,就此断魂。
…… ……
木挽香则是带着裴朗自东北方向突围。但是东门此刻已被攻陷,大批的洛阳军攻了进来,他们无处可躲,只有逃进一座破庙中。
两人藏在楼上,看到楼下有士兵搜查,屏住呼吸不敢喘气。见士兵走后,裴朗低声问道:“我们就这样出去不行吗?他们怎知我是什么人?我就说我是扬州的老百姓,他们又如何认得?”
木挽香嘲讽道:“你一身贵介公子的衣服,说的是长安话,人家只要多个心眼儿,一眼就能识破你。况且我听说你已是朝廷追捕的侵犯,没准已将你的画像到处传发,广为人知,还是小心为善。”
裴朗回想起她刚才与莫忘尘的一幕,忍不住问道:“木姑娘,你与莫兄究竟是什么关系?”
木挽香抿紧嘴角,不愿回答他,只道:“你无需知道。”
裴朗想起曾与她相处的种种,虽知她骗了自己,但那时的温存与现在的冰冷相比,真是天地之差,禁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莫兄,你会喜欢上他也是应该的。”
木挽香听了只觉得他更加可笑,这个节骨眼上想到的不是保命而是儿女私情,但知他天性单纯,对自己又是一片痴情至极,反而心中也引发一阵愧疚,对他道:“你不必对我这样留恋,你可知道你家会被灭门,我也是你的仇人之一。”
“啊?”裴朗张大嘴巴。
“当初我假装被人刺伤,骗取你的信任,得到你的传家玉佩,并盗得了你父亲与徐敬业私相授受的信函,都交给了太后。太后得到这些证据,知道你父亲确实正与徐敬业私交往来,震怒非常,遂下旨将你全家抄斩。”
裴朗听了惊得大叫:“你为何要这样陷害我家?!不说情谊,就是单讲道义也实在不通啊!”
木挽香道:“各为其主,做事不为达目标而择手段也谈不上什么道义之言,我利用你是我不对,但事已如此,无法回头,你若想代你的家人刺我几剑,我也不会躲闪的。”
裴朗对她瞪着一双死白的眼睛,眼中充满了血丝,似乎随时都要跳起来咬她一口。木挽香本以外他要杀了自己,没想到他沉寂片刻后,突然一跃而起,奔下阁楼,直冲向大街。木挽香忙跟下楼去,不知他要做什么,欲在后面追随保护,他却已消失在满街奔跑的人群中了。
裴朗一路狂奔,奔到城门口,那里已被李孝逸的军队接管,见跑来一人,形如疯子,将他拦下,问道:“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