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荒凉贫瘠,比不得扬州景色,更比不了洛阳长安啊。”裴朗叹谓着。
木挽香看他一眼,问道:“公子是想家了?只要这里的战事能平息下来,便可即日返回洛阳。看韦将军的意思,似乎对此战有必胜的把握了?”
裴朗的面庞立刻焕发出光彩:“是啊,我虽不懂兵事,但看李孝逸的大军已在江上停留了数日而丝毫不敢有所举动,想来一定是对我方的部署头疼不已啊。”
木挽香嫣然一笑:“那公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裴朗见她笑得妩媚,心中酥痒,待要再说,有兵士上前禀报:“将军那边有紧急公函送到,希望裴公子马上过去参详。”
裴朗一愣,木挽香先道:“自然是公事要紧,公子请便,挽香自己随便走走就好了。”
裴朗连声抱歉,转身离开。
木挽香见他背影远去,轻移莲步在山间游走,如闲庭散步一般惬意,其实心下却在密切留意四周的关防部署。山上的诸多守军,已在一夜之内听说有个女子在昨晚上山,和裴朗过从甚密,而且甚得将军的关照,因为没人上来查问,只是都远远地看着,惊讶战况紧急之时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子?
走了有一个多时辰后,木挽香徒步往回返,路经一条小路,见路旁虽然荆棘密布,但小路的痕迹依稀可见,一时好奇,拨枝分刺走了进去。
这里原来不过是通往山涧边的一条绝路,站在山边往下看,正好可以俯视江面上李孝逸的整个大军。
银牙轻咬朱唇,她微微笑着自语:“李孝逸果然是个聪明人,围而不打实乃上策。”
身后忽然枝叶作响,她一惊,回头去看,分叶而来的竟然是莫忘尘。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漠然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观察下面的态势。
莫忘尘站在她身边,也低头看去,开口道:“听说李孝逸是少年将军出身,用兵如神,被奉为奇才,韦超的小小伎俩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木挽香并未接答,只是淡冷着声音说:“你如此大胆现身,可曾知会山上的守将?小心他们将你做奸细抓起来。”
莫忘尘瞳眸幽光闪烁,“你是在担心我吗?这世道真是可笑,真正的奸细无人认得,我这个四海闲人却要东躲西藏。”
木挽香盯着他:“我现在才发现,你的舌头竟然比你的眼睛更讨人厌。”
“那是自然的了。”莫忘尘轻笑着逼近她身旁,木挽香一急之下刚要倒退,被他猛地拉回,“小心,后面可是悬崖,不比西湖。”带将她拉到安全地带后,他戏谑道:“若恨我话多,不妨把我看作哑巴。只要不烦我身前身后如影相随,就……”
木挽香薄怒道:“我但愿你不仅没了舌头,还断了手足!别让我再看见你!”
莫忘尘笑着,“我若没了舌头,还可以以目传情,若没了手脚,拿什么来保护你的安全?”
木挽香听后冷笑连连:“真是笑话,我要你来保护?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莫大侠。”
莫忘尘忽然脸色一变,冷肃了不少,“我知你自负甚高,但这里不比扬州,一座孤山之上有上千兵马,你若有事,插翅难飞。更何况,你的身份终究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不能佩带利刃,就是有事,所能做的反抗也是有限,有我相随,总强过一人面对。”
木挽香背过身去,悠然道:“莫大侠这份情义我领了,战场之上,生死天定,无需强求。难道不曾听过王勃的那句诗吗?‘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莫忘尘听她说的甚为凄清,不禁脱口轻呼:“香儿!”
此一瞬间,她纤细的肩膀好像轻抖了一下,但声音如常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别叫得那么亲热,你我之间什么都不是。萍水相逢,话不投机,算不上朋友;虽然刀剑相向,但终无深仇,也不是敌人。你既不是这里的人,就不要再跟着我,若真的珍视人命,不如先顾自己吧。”
莫忘尘在身后沉默无语。木挽香等了好久都不见他回答,听着似有踩踏落叶之声,以为他走了,木然站了一会儿,方才回头,却又惊住——莫忘尘的脸,原来近在分毫之前,只是那一脸的笑容却已丢到烟飞云散,就那么仔细而深切地与她对视,一字一字的婉转而答:“若你我从不认识,我便会潇洒离开扬州,去过我原来那样闲云野鹤的日子。但如今我已认得了你,一切就不一样了。世间既然有你,上天既然让我见到你时会有种牵扯的心痛,便注定你我之间自有一段因缘,哪怕不是联姻之‘姻’,我也不能错身而过,更何况……”他抚着她的秀发,“能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这一生怕也只有这一个,就是为她死了,又有何不甘呢?”
木挽香几乎被他眼中的泓潭摄走了心魄,嗫嚅着:“你……你太武断了。焉知日后就不会有别的女子能令你动心?你年纪轻轻就要悬命于此,若是真死了,未免死得太冤,就是入了地府,也会怪罪是我狐媚勾人,让你枉送了性命。”
他哈哈笑开,脸上一片阳光映得眸光灿亮,容姿俊雅:“那我就责令地府的阎君,让他判还你我六十年阳寿,我再回阳间和你算帐。”
木挽香呻吟一声,闭眼叹道:“莫忘尘,你若是个女子,恐怕要迷到众生了。”
莫忘尘还是朗朗笑着:“这世间已经有你迷倒万千众生,而我只需将你迷住,不就算得之天下了吗?”
…… ……
徐敬业派人送来的紧急公函原来是一封喜报。昨夜三更时分,李孝逸派后军总管苏孝祥率五千精兵偷渡大河,偷袭徐敬业的营寨,不想徐敬业早有准备,三路伏兵齐出,将洛阳兵杀得大败,苏孝祥也在乱军中被流箭射死。此一战之胜,大大鼓舞了徐敬业这一方的士气,特别派人将喜报送达各个分军营中,共同庆贺开战大捷。
傍晚时分,韦超领着裴朗等守军在帅帐中大宴庆功,木挽香则趁众人防守松懈之时悄悄溜下都梁山。
在山下水旁的芦苇从深处,有一只小舟已经停靠在那里。船上之人看到木挽香,立刻站起来低呼:“是木姑娘吗?”
木挽香应了一声,飞至近前,“你们来时可被人发现?”
船上人答:“守卫兵卒都去喝庆功酒了,我们趁夜色而来,未见有人拦阻。”
木挽香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折纸:“这是此山的防守部署图,请代为转给李将军。”
船上人接过道:“请姑娘放心,我等一定不辱使命。另外,李将军托我们带话给姑娘,说若有机会下手干掉韦超,就无须顾虑,徐家军不过是仓促凑成,人心不齐,若是群龙无首,必定成为一盘散沙,不战自败。”
“知道了。”木挽香转眼之间又隐身于山林之中了。
回到自己的寝帐前,忽然一愣,帐中有烛火闪烁,一道人影投在帐帘之上。应是裴朗吧,那个少年郎还真是痴情一片。
她抬手掀帘,走进帐中,却讶然发现坐在帐内冲她嘻嘻笑着的原来是韦超。
她按捺下心情,露出一脸笑意;“韦将军深夜到此,是有见教吗?”
韦超满面红光,一身的酒气,站起身迎了过来:“哪里,是来看看木姑娘在这里呆得是否舒适?木姑娘这大半夜的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