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一沉,他又唉出了第三声叹息……
这时,从后头的石阶处,传来一阵阵气喘如牛的声音,两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喘着大气拖着步,还不忘喋喋不休,吵个不停。
“等会我来说,这事儿一定要由我来说,才能说个详细……”凤姑一只白胖胖的手,直抚着胸口,边上石阶边说着。
“不成不成,这事儿先传到我耳里,应该由我来说才对。”鸾姑瘦削的马脸直摇着,歪歪的堕马髻也跟着不住摇晃。
凤姑喘着气,还是不忘抢话。“人是我让小狗子去苏州找的,你怎么倒先邀起功来了。”
“可小狗子是我的人,而且他是先回来向我禀报的。”鸾姑两眼发直,嘴型硬邦邦地下垮着。
“你真是越说越离了谱,那是你刚好在门口撞见,才抓着他问的。”
“我是她主子,他不跟我报备,难不成还跟你?”
“可是是我花银子请他去找的,你最好搞清楚。”
“笑话了,花银子了不起,要几百两、几千两,老娘有的是钱……”
“谁希罕你的臭钱,要银子我也有……”
“你们又在吵了?”
高大如松的身影,在她们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矗立在两人眼前,剃扈跋扬的深刻五官,让两名中年妇女全噤了声,不再争吵不休。
凤姑堆满着笑,福态的身躯吃力地再上一阶,鸾姑见她动了小动作,撩裙一跨,直跑在她前头。
两人又是一阵你推我挤,夏侯虎两手交握在胸前,颇为不耐烦地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都有同样一件事告诉我?”
一胖一瘦两张脸对峙一看,然后再朝夏侯虎点了点头。
“那好,上回赵大娘的孙媳妇生了个胖娃儿,是谁先来通知我的?”剑眉高扬,扫视着充满期待的两人。
“是我是我,虎儿,我就知道你记性最好,鸾姑姑告诉你的每件事情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说啊,我今天要说的是……”
“凤姑姑,那么今天就换你说了吧!”一人一次,彼此不相欠。
凤姑笑歪了嘴,肥肥的两片颊肉堆出得意的笑纹。
她还故意将夏侯虎拉到一旁,慎重其事说道:“虎儿,这事要不是你凤姑姑我,事情绝对没办法进行得这么顺利。”她先自我吹嘘,彰显自己的功绩。
“那就麻烦凤姑姑快说了吧,要不然这机会我就让人了。”此刻的心情复杂紊乱,实在无法再与她磨蹭下去。
凤姑拉着他的手臂,脸上难掩兴奋神情。“好,那我告诉你,我让小狗子到苏州去,寻找当地非常有名的一位女神医,她呢,同时也是在兼营药材生意买卖,听说她给人治病的经验非常丰富,几乎每个去找她的人都能药到病除,要是你能把那位女神医给请了来,你母亲的病就有希望了。”
“不过小狗子有说,这苏州陆家在当地是家大业大的个体大户,要请动女神医出诊,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鸾姑凑上前来,补充风姑所言不足。
“苏州女神医?”杂七杂八说了一堆,他在意的仅有这短短五字。
“可不是吗?陆家二姑娘医术高超,听说可以用捻线,同时替七个人把脉,而且一口气替十位病患灸艾下针,对症下药是又快又有效。”这些是太湖一带居民对女神医的褒扬,风姑未亲眼目睹,只能穿凿附会臆测。
“可惜我们这穷乡野村,要请得动她,恐怕没那么容易。”鸾姑多少也耳闻陆家是看钱办事,即使是最乐善好施的二姑娘陆探兰,恐怕也会在其家人的反对下,不愿前来黄山一趟。
说来说去,这两个人说的全是不中用的废话,然而夏侯虎并不这么想,他只浅浅说道:“这名女神医真有本事将我娘的病医好?”
“应该是没问题的,是吧?”凤姑抛个眼,微得鸾姑认同。
鸾姑深思了会,同声附和道:“听说她还曾到棺材里,替个刚断气没多久的老头子下针,想不到还真让她给针活过来了!”
就是有这样一件令人啧啧称奇的大事,才会将陆探兰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但要请得动这女神医出诊岂是件易事,若非自家好姐妹命在日歹,她们也不用往这条路去想,一想到陆家那拣斤挑两的性子,她们就头痛欲裂。
“你们确定那位女神医,真能治好我母亲的病?”他只想知道这一个单纯且清楚的答案。
“这是当然了,可惜她不晓得会开出多少天价?”太平城百姓世代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工作,能攒的钱有限,她们真不敢想象,这天价一开,全城的百姓要如何生活。
“陆老爷子以赌起家,恐怕要他女儿行侠仗义、悬壶济世,我看是不可能的事了……”
凤姑、鸾姑此番前来,只是传递这消息好让夏侯虎作打算,她们还尚未拿定主意,毕竟要这女神医出诊,代价势必不在自己估算之内。
“你说那位女神医住哪,叫什么名字?”他几乎听不进两人的担忧,一颗心正蠢蠢欲动着。
“她叫陆探兰,是苏州苏老爷的二千金。”凤姑简明扼要的说。
只见夏侯虎应也不应,一个跨步直奔下山,两位年事已高的长者才要追上去,绕过一处岩壁转角,人影早就消失无踪。
“虎儿跑这么快,该不会是……”鸾姑深知夏侯虎的性子,这种事传到他耳里,很难有考虑二字。
凤姑心领意会,笑笑说道:“希望是好好请人家回来,别把人给硬扛回来就行了。”
苏州 阳澄湖畔 同德堂
柳丝垂金,桃花吐艳,又是一个春霄动,惊蛰起的春分时节。
在这春寒料峭,冷暖不明节令,什么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病都全出笼了,尤其是老人家和小孩儿,最是容易受到风寒的侵袭。
按照往例,同德堂都会在惊蛰下秧之前三天,自费替苏州城的百姓们义诊,在那期间,同德堂外头,几乎是绵延好几百尺的队伍,有病的来看病,没病的来拿个药补补身,反正这三日是同德堂陆家二姑娘行善恩的好日子,雨露均沾,大家同受其福。
另一方面,还能借此机会,瞧瞧陆二姑娘的娇柔美貌,这未尝不是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呢?
陆探兰生得一张讨喜的鹅蛋脸,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抹了腮红,一对亮眼蛾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看来聪慧干练、顾盼神飞,贝齿亮唇间进出淡淡的薄荷香,可叫人光是用鼻子闻,就已经陶然自醉。
同德堂内,袅袅的佃罗香从金兽炉中飘出,纤纤玉指正搭在一名老先生脉络上,许久才将手儿扬起。
“顾老伯,你这病多由心脾不足,阴虚火旺及胃中不和所引起,所以等会我开给你的药方于,就是以补养你的心脾,以生气血,然后再滋补你的肾阴,帮助你清心降火和安神定志之用,记住要放松心情过日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喜子要是不娶,你就别再逼他了,怄坏了身子,怎么说都是划不来的。”探兰不仅治病还治人心。
“唉,兰姑娘,你真知我顾老头心里难受,这小喜子都快三十了,还成天在外头厮混瞎活,我这老骨头都快见祖宗了,他要不快点给我娶房媳妇,我怎么跟顾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顾老伯说到伤心处,不免悲从中来。
“你别心急,改明儿你找他来,我来跟他好好说说,你们爷儿俩一碰了面,说不到三句话便吵了起来,这怎么谈事情啊!”她回头将药方子递到丫环面前。“待会把柴胡、黄苓和半夏多上两钱,大黄及桂枝少许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