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小宝宝生下来了,我们也还是在一起的。我们,和小宝宝。
不要因为小宝宝嫁给良凯。」
穆棉的汤匙掉了下来。
「我是认真的。来得及,来得及陪你怀孕和生产,等小宝宝满周岁才会去当兵。就算去当兵,一有假我就会回来,真的!我不会让穆棉一个人面对…但是不要因为宝宝就跟良凯一起…」
「我没有要和良凯一起。」她别过脸。
糟了,我把穆棉弄哭了。「穆棉穆棉…」至勤开始骂自己笨,「是我不好,我乱想…但是也别拿掉小朋友,因为那是穆棉的孩子…我最喜欢的穆棉的孩子…」
「不介意吗?」她蒙着脸。
「当然不会!」他扶着穆棉的肩膀,发现她在剧烈的颤抖,大声了起来,「就是穆棉的孩子嘛!为什么我要介意呢?」
穆棉也大声了起来,笑。害至勤不知怎办。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以为我怀孕了,所以拼命炖补品给我吃,对不对?」
以为?「难道没有?……」
「这些炖补品的钱,都是你自己出的,对不对?」
「那、那是…那是小抽屉里的钱…」至勤脸红了起来。
「说谎。」穆棉轻轻摇摇头,「但是我喜欢你这种说谎的表情。」亲亲至勤的脸蛋。
她出神了一会儿,模糊感伤却也幸福满足的神情。
「就算我被强暴,就算我怀了强暴者的孩子,你还是爱我。对嘛?」
「当然啦~」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为什么要怀疑呢?
穆棉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至勤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现实中根本是可悲的相反。
她想起自己的同事。因为歹徒侵入了她的租处,被强暴以后,论及婚嫁的未婚夫马上解除了婚约。因为觉得她,被「弄脏」了。
瞬间,觉得自己非常的幸运。虽然穆棉不觉得自己被弄脏。
「不会有那个孩子的。从来有不会有。真的。」她握着至勤的手,轻轻吻着努力帮她进补,努力让她快乐的手指。
突然觉得有点伥然若失,却也松了口气。毕竟,一个小孩代表的是一生的牵绊。对于他这样恐惧亲子关系的人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负荷。
但是…他却觉得有点想哭。
少掉一个可能会无条件爱他的人。他梦中的小小婴孩和奶香,就这么没有了。
「这么想要小孩阿?」穆棉笑了起来,「那我们生一个好了。」
他的脸马上飞红起来。
「阿?」看着他涨红的脸,穆棉觉得荒谬又好笑,「至勤,原来你还是处男阿?」
「混、混蛋!不要说出来!」该死…穆棉的睡衣少了一颗扣子…
他冲进洗澡间,狠狠地冲起冷水澡,也许该加点冰块…
长得再可爱,还是有着男人的悲哀。
他又想哭了。
她的猫(三十五)
后来穆棉去看医生,笑着跟他说这件事情,医生却摇摇头。
「穆棉,这种玩笑很不好。早晚会弄假成真。姑且不论他的感情成熟否,但于在意妳的人这样说…」
她想了会儿,「大夫,或许吧。但是,我自己也不懂,到底将他定位在什么地方。」
「哦?」
「我很喜欢他,爱他。但是,不足以到想要跟他…唔,生小孩。或许太多年都是这么过,我已经不知道怎样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医生好脾气的笑着,「妳跟至勤同住在一起,多少年了?」
「四年吧?」
「人的一生,累积起来,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
穆呆了一下。也不过就是几个四年罢了。若是这些四年不这样循环了…她心底的恐慌突然慢慢爬起来,喉咙干渴的几乎裂开。
相信我…要相信我喔…因为我也相信着穆棉…至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将那种强烈的口渴感压下去。
没事的。没事的。
「大夫,所以我们的四年,还会继续累积下去。」
医生嘉许的点点头,对于她的进步很有些满意,「就算四年不再循环,妳自己也能走下去。」
「是阿,只要大夫还在看诊,我自己也能走下去。」
「呵呵…」他笑出声音,在病历上沙沙的写着。
安静的阴天。阳光偶而会透出云层,大多数的时候都隐匿在安静的云霾里。一下子天明,一下子黄昏。在这个展望良好的看诊室里,穆棉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天这么黑…」她说。
「嗯?」
天这么黑 风这么大
爸爸捕鱼去 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狂风怒号 真叫我心里害怕
爸呀爸呀 只要你早点回家
就算是空船也罢
我的好孩子 爸爸回来了
满船鱼和虾 你看有多少
卖了鱼虾买米布
爸爸不怕累 只要你们好
……………………
穆棉终于让眼泪滑下来。
「大夫,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问我,空难的黄昏,消失的时刻我到了哪。其实,我只是拦不到出租车,徒步跑回家去。」
医生停下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穆棉的记忆陷入短暂空白的状态,所以那三个小时消失了。但是治疗了她这么多年,她的平静却只是呆滞,痊愈却只是畏缩而已。
第一次,她愿意真的敞开心,提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恐怖的黄昏。
「跑过了好几条街,跑过一个很大的小学。很大,我跑了好几分钟才过去。小朋友在背课文。天这么黑…爸爸捕鱼去…为什么还不回家…
为什么大家都不回家了…别人的家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的家人都不回来…」
她静了一下,医生将面纸递给她。
「说出来,也就过去了。」大夫宽容的笑着。
穆棉也露出笑容,这段苦痛的往事,常在恶梦深处折磨着她,说出来,却觉得…沉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水压,突然消失了。那种深海无法呼吸的感觉,竟然暂时的烟消云散。
「没有过去。我的心里,还是会想他们。」穆棉拭净了眼泪,「但是,我相信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我的家人,到临死前都念着我。虽然我恨过廖哥哥…他不肯让我就此死了…」
「幸好我没死,」她闭上眼睛,神情那么的单纯满足,「我不会遇到大夫,不会遇到至勤。」
「我希望妳不要再遇到我。」医生温和的说,「妳能平安的离开这个门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鼓舞。」
「因为大夫也是一千种疯狂面貌中的一种而已,对吧?」
他笑。
等穆棉离开,他偏头想了想。究竟是他治好了穆棉,还是穆棉治好了他?这些年来治疗穆棉,像是从另一面不同角度的镜子观看。原本濒临离婚边缘的他,居然就这样一路行来。
他拿起电话,在下一位病人进来前,打电话给自己的妻子。
「怎么了?」妻子有些诧异。
「没事。只是想听听妳的声音。」
在还能珍惜自己家人之前,尽量的,珍惜。
「那个庸医怎么说?」至勤关心的问。
穆棉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真的长大好多。虽然还是这么好看,却渐渐焕发出成熟的英挺,不复过往稚气的娇嫩。
「至勤长大了…」摸着他的头。
「我问什么,妳回答什么呀?」他觉得啼笑皆非。
穆棉伸了伸舌头。
36--end
她的猫(三十六)
暑气渐盛,夏天渐渐酷热了起来。
正值穆棉的生日,几乎跨进四十岁的她,有着似愁似喜的感慨。
芳华将逝。在三十九岁的这一年,看不出来年纪的她,却有着反常的娇嫩。她自己明白,就像繁花将谢的前刻,总会有着让人惊艳的丰美盛极,过了这一刻,飘零若雪,无法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