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生性浪漫,他们素来相信天地之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湖皆有鬼神掌管,因此,楚地巫蚬之风极盛。
项羽虽不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却也不排斥。
“无愁阿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也用她的名字来为宝宝命名,好不好?”虞姬殷殷望着他。
“当然好。”项羽珍爱至极的亲着她小巧的鼻头。
虞她的心愿就是他的心愿,只要她快乐,他什么都愿意。“项郎,我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虞姬满足的合上双眼。
有了项羽,有了孩子,就这一牛已经圆满无缺了。
乌木大宅在银色月光中益发显得庄严高贵。
华丽的孔格窗户紧紧合着。
寝屋内,灯已燃尽,唯有一对金兽香炉还吐着袅袅的轻烟。
绣帏里,项羽与虞姬相拥而眠,熟睡的容颜安祥纯真,彷佛是一对未经人事风霜的孩童。
项羽的眼帘突然掀了开来。他那异于常人的警觉心并未沉睡。
他又侧耳凝听一晌。没错,有马蹄声。
他想起身看个究竟,又怕惊动虞姬,只好躺着静观外面有何变化。
遥远的前落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紧接着,通往寝屋的回廊响起杂沓纷乱的足音:“大王。”侍女在外屋轻唤。“钟将军有急事求见。”
钟离昧半夜求见?项羽敛眉。
“知道了。”项羽望望屋门,低声答道。
他转过头来,虞姬正幽幽的望着他。
“吵醒你了。”项羽怜惜的摸摸虞姬的脸颊。
“有大事发生了,对不?”虞姬忧心忡忡。
“或许没那么严重。”项羽抽出放置在虞姬颈下的手臂,勉强扯出一道笑容。
“嗯。”虞姬点点头。
项羽跳下床,披上玄色外衣大步跨出房门。
沉重的足音逐渐消失。
“唉……”虞姬凝视着盈满月华的孔格窗户,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自从她有了身孕之后,项郎便不再和她讨论国家大事,只是说些有趣的事来哄她开心,然而,他的心事怎能瞒过她的双眼呢?
一阵昂扬的马嘶打破静谧的夜色。
·越的马蹄达达作响,不一会儿,四周又静了下来。项郎骑乌雒出去了。
虞姬愁闷满怀,她再也睡不着,轻轻下了床来。
她走到孔格窗前,月光满盈的窗子映出她纤细优雅的身形。
她伸手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
再一个月就是大婚之日,然而,她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这次,婚期恐怕又要延误了……
阳光满溢的小园,虞姬独自在园中漫步。
“夫人,请回屋里用午食。”丫头走入园中。
“大王还没回来吗?”虞姬回首望了丫头一眼。
“还没有。”
虞姬低头,这次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你先回屋,我待会儿就进去。”她淡淡说道。
“是。”
丫头离去。
须臾,一阵细碎匆忙的足音奔近小园。
“夫人,范将军求见。”另一名丫头奔入园中。
“亚父要见我?”虞姬大感诧异。“莫非……莫非项郎发生了什么意外?快!快请他进来!”她着急的说道。
“是。”丫头旋即离去。
白发苍苍的范增一脸凝重的走入小园中。
“亚父,项郎发生了什么事?”虞她惶恐的望着范增。
“夫人请安心,大王此刻正在帐中商议大事。”范增拱起双手,朝虞姬行了个礼。
“喔!”虞她收起慌乱的神色,狐疑的打量着范增。
虽然项郎在王宫中,亚父为何来此见她?
她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夫人,老臣有重要之事与你商量。”范增又欠欠身。
“喔。”虞姬会意的点点头,她朝伫立一旁的丫头吩咐道:“你先下去。”
“是。”
待丫头走远后,范增立刻露出焦急的神色。
“亚父,请说。”虞她的心里已有了准备。
“夫人,昨夜使者来报,汉王刘邦叛变,汉军已攻人关中,俘掳了关中三王。齐、赵两国也派人送来战书,言明将要合力灭亡我楚国。”
“刘邦攻定了关中?”虞姬双颊倏地刷白。
一阵剧烈的晕眩侵袭着她,她全身无力的跌坐在园中的石椅上。
“夫人,你还好吧?”范增担忧的问。
“哦……”虞姬摸摸发疼的额际,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没事,没事,你继续说……”
“如今情势危急,万一刘邦联合齐、赵两国共同伐楚,我安全堪虑。”范增叹道。
“自从班师回到楚国后,大部分的军土都解甲归家,以为天下自此太-T,谁料得到,在这短短数月中,各国又叛乱了。”虞姬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去年此时,她随项郎攻入关中,那时,天下诸侯同心协力灭秦,如今,他们竟然为了个人私利而发动战争,实在令人寒心。
“臣等认为唯有大王亲自率军出征,才能平定乱事,只是,大王因为大婚在即,不愿亲自出征,老臣恳求夫人代替臣等劝谏大王,求大王即刻发兵,否则……
范增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虞她深深吸了口气,幽幽说道:
“大王一直念念不忘要给虞姬正式的名分,所以才会犹疑不决。如今天下生变,自然当以国事为重,亚父请放心,虞姬一定劝大王即刻发兵。”
“多谢夫人。”范增拱手一拜。“老臣告退。”
虞姬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满头白发的范增疾步离去,虞姬强颜欢笑的模样令他不忍卒睹。他知道项羽和虞她的婚事一波三折,婚期一延再延,但是,他也是为了世局大计啊。
几片黄叶掉落在虞姬怀中,虞姬拾起一叶,放在雪白的掌中端详,蓦地,几滴清泪滚落到橙黄的叶片上。
不杀刘邦果然是个天大的错误。
刘邦若成为天子,她和项郎将何去何从?
风势忽然急了起来,虞姬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孔,边天黄叶彷佛一阵金色的疾雨……
第十章
夕阳染红天边时,几辆华丽的马车在乌木大宅前停了下来。
随行的奴仆分立在两侧,一位面貌英俊的青年扶着一位姿态活泼的少妇走下马车,紧接着,他又自车中接出一位发色微白的中年妇人,妇人手中捧着一只覆着红一锦缎的木盒,她先望望霞光闪耀的大宅,然后低头凝视着雕工细致的木盒,略显老的面孔浮现几丝悲喜交加的笑意。
“老爷,秋水不负所托,终于等到这一天。”妇人喃喃低语。
随行的奴仆递上拜帖,项府的门房旋身欲要入门禀告。
“等等。”少妇笑嫣嫣的唤住门房。“我们一个是西楚霸王的奶娘,一个是西楚主后的哥哥,另一个则是霸王和王后的好妹妹,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通报呢?小哥儿,你省逝力,让我自己去吓他们吧。”
门房从没见过如此随性的责妇,不禁愣住了。
“芳菱。”虞姬朝少妇使了个眼色。“这是西楚霸王的府邸,不可乱来。”他低声说道。
灭秦之后,项羽封虞姬为侯,城邑在江东一带,虞姬和芳菱半年前就已成亲,婚后一直居住在江东,此次因为项羽大婚在即,虞姬又已怀身孕,因此便提早赶到彭城来。
“项羽大哥和虞姬姊才不会在意这些没有意义的礼俗。”当了侯爷夫人的芳菱依然不改当年的活泼性情,她朝虞姬撇撇唇,迳自往大门跑去。“你们慢慢搬礼物,我先进去了。”
窈窕的身影敏捷的窜入府中。
“唉……”虞姬摇摇头,真拿她没办法。
红霞映满花木扶疏的园子,彭城的冬天依然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