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将都毒不已。
诸侯上将军对付人的手法虽然十分残酷,但是,他对自己阵营的弟兄,向来亲爱有加。像今日这种斥责,还是头一次听见。
“外面吵什么吵呀,大哥我连睡个觉都不得安宁。”
紧悬僵凝的空气中,突然爆出一记楚音浓厚的牢骚。
紧接着,一位瘦黑的士卒从项羽身后的军帐中爬了出来。
扬眉怒目的项羽慢慢转过身去,他那张紫黑色的脸庞闪动着复杂的神色。
“你们要吵到别的地方……啊……诸侯上将军……”睡眼惺忪的士卒骤然醒了过来,他目瞪口呆的立在项羽面前,手脚全都软了。
项羽右手一抓,瘦黑的士卒凌空悬起。
诸将见状,全都倒抽一口气。唉,这家伙倒楣了。
“大王……饶……人叩……”士卒吓得脸色发白。
“你今天没有见到夫人?”项羽粗嘎的吼问。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大家都清楚听见,粗哑的声音中夹含着一丝悲切的哽咽。
“夫人?”手脚发软的士卒愣了好一会儿。
“噢!”他突然大叫一声,点头如捣蒜。“对,对,小的早上的确遇到了大王您的夫人,那时,我正在营区后的小河打水,夫人牵着一匹白马从那儿走过,她还说了声‘早安’,我见夫人如此亲切,便多话了起来,随口问夫人去哪里,夫人说她想去咸阳宫看看……”
“咸阳宫……”项羽心头一惊,神色大变。
“是,没错,夫人的确说她要去咸阳宫……哎呀!”倏然跌落在地面的士卒痛得叫了出来。
待他抬眼一看,项羽早已跃上一匹巨大的黑马,那群将领也纷纷骑上马背,跟在项羽后狂奔。
“奇怪,项羽大王怎么会知道我遇到了夫人?我煮完饭,就倒头大睡,还没告诉别人,啊!一定是夫人自己告诉他,咦,不对啊,夫人告诉大王,大王又来问我,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摸摸发疼的屁股,百思不解。
达达的马蹄疾如迅雷,轰隆越笔直宽敞的驿道,直直奔向咸阳城。
乌骓遥遥领先在前,任众将如何追赶,始终无法追上。
然而,对心急如焚的项羽而言,这样的速度仍然不够快。
咸阳宫自午时起就陷入火海中,如果虞姬现在还困在宫中的话,恐怕凶多吉少,不,不行,速度还得再加快,否则……
“乌骓,我知道你不是凡品,我知道你可以跑得更快,求求你,再跑快些,我们一定要救出虞姬。”项羽俯身偎在黑马的耳边,悲伤的哀求着。
俯在马背上的项羽,不再是威叱战场的传奇英雄,
几滴清泪濡湿乌锥的耳朵,乌骓忽然嘶鸣几声,仿佛听懂了项羽的哀求。
∶健的黑马奋力一跃,它那油亮乌黑的身躯宛如一道黑色的旋风,转眼消失在灰白色驿道的尽头。
空中突然响起咻咻之声,几根着火的梁柱随之倒落下来。
“无愁阿姨!”虞姬惊嚷。
无愁立刻用身体蔽遮虞姬,着火的高梁掉落在她身上,白色衣裙瞬间燃烧起来。
火舌四处蔓生,除了虞姬背上那堵玉墙之外,所有东西都着了火。
李无愁紧紧抱住虞姬,烈火烧焦了她的背,她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愈来愈高的温度令虞姬感到窒息。“无愁阿姨,怎么办?”
“孩子,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李无愁温柔的抚慰虞姬,她的神情像极了正在哄婴儿入睡的母亲。
“项郎——”虞姬气息奄奄的唤了一声,随即晕倒在无愁怀中。
全身着火的无愁也昏了过去,她依然紧紧抱住虞姬......
第九章
冲大烈焰照亮了咸阳的夜空,箸火的宫殿彷如一座赤焰城市,恐怖、邪恶、绝望、毁灭。
听着项羽焦的逾恒的呐喊,虞琦整个人都呆了。
“不……我和桓楚从正午时分就开始焚宫,没有人自里面出来……啊,糟糕,刚起火时,宫中窜出一匹白马,当时我们以为是走失的马匹,没想到……它竟是虞姬的……”虞琦脸色惨白的望着火宫。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会亲手害死虞姬。
“虞姬!”确定虞姬还在宫中之后,项羽立刻冲向热气腾腾的赤焰宫殿。
“千万不可!”虞琦蓦然惊醒过来,连忙赶上去阻止项羽,十几名护主心切的士卒也冲了过来,齐齐拉住项羽。
“干什么!还不快放开,我要进去救虞姬。”项羽双臂一挥,十几人全被他震倒在地。
士卒们连忙抱紧他的双脚。
“可恶!”项羽怒斥,使力一跺,几名士卒被震松了手,另几名则死命的抱紧他的脚。
“大王,不行啊,火这么烈,你千万不能进去。”士卒们齐声喊道。
“快放手,已经没有时间了。”项羽急得直冒冷汗。时间拖得愈久,对虞姬就愈不利。
“项羽,别进去。”虞琦颤抖说道。
虞琦突然失声痛哭。
他也爱她,如果可能,他当然愿意以自已的生命来救回虞姬,然而,这是一场天谴的灾厄,绵延数百里的宫殿已经燃成火海,再多的水都无法扑灭。
“胡说!”项羽勃然大怒,红焰高张的大眼瞪得极为慑人。
项羽运足内力,双腿一劈,将士卒们震落了。
他头也不回的跳人火海中。
“大王,不要去啊,不要去……”
望着那这坚决的背影,士卒们眼眶都红了。
一身铠甲在烈焰中消失了踪影。
“大王……大主……”士卒哭成一团。
蓦地,乌雒仰天长啸几声,踢踏几下,一跃冲入火海中去了。
阴郁的天空终于落下雪花来了,鸿门一带的山坡全
落满雪花的枫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曾经淙淙流动的山溪也结了一层薄冰。
穿着素白孝服的虞姬出现在红枫横生的林子里,紧跟在她身后的是项羽。
穿过层层红枫,虞姬走到悬崖边,盛满忧伤的眸子瞟向山脚下。
漫天飞雪扑不熄咸阳城的大火,绵延数百里的秦宫依然烈焰冲天。
“无愁阿姨,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楚国了,我今天特地带你来这里,好让你再看咸阳一眼。”虞姬跪倒在雪地上,她把怀中的瓷缸往前一放,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
每当她想起李无愁凄惨的死状时,总会悲伤得无法自已。
当项羽把她们两人救出火窟时,李无愁早已气绝,她那焦透的身躯依然朝前弓弯着,一直到死,她都不忘要保护虞姬。
“如果我知道你去了咸阳宫,我绝不会派人去烧宫室。”项羽从后面拥住虞姬。这三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责怪自己。
虞姬搂紧他的颈子,悲喜交加的吻着他的唇。
项羽也热情的回应着,他的心兴奋得快要炸开来了。
自从火烧咸阳宫那日开始,悲伤的虞姬就不曾再吻过他,因此,今日的吻分外珍贵。
天边那片怵目惊心的烈焰不仅烧掉了秦皇朝的宫室,同时也烧去了项家的血海深仇。
年方二十六岁的项羽非但灭掉了国势强大的秦皇朝,还依功分封诸侯与诸将,一共册封了十八位国王。
项羽则自封为“西楚霸王”,成为天下诸侯的霸主,掌有号令天下之大权。
关中地势易守难攻,四周皆有天然屏障防御外敌,因此,有人劝项羽定都咸阳。
“富贵不归故乡,有如锦衣夜行,有谁看得到呢?”项羽如此回答。
他是个热情浪漫的楚国男儿,对故乡有着无比的眷恋,他要回到楚国去,生活在故国的王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