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草香,芒草长,
秋神悄悄过你身旁,
不回头,不回头,秋神他不回头。
秋风起,阵阵秋风吹散芒草棉花般--棉花般花蕊。
看呀!一片片芒草花蕊随风飘落地,多凄迷,
芒草呀,趁你身上花蕊没有掉尽的时候,
请你跟我一起走,请你跟我一起走。
看呀!晚霞满天静悄悄的,
夕阳也将沉落西山,
夕阳落西山……
伍忆铃听出来了,录音带反复播放的就是这首「芒草香」,那是他刻意录的带子,他要她倾听。
她是芒草,他是秋神,秋神他不回头;走了,走了,不回头。
心灵邂逅于满山芒草翻飞时,那是他们的共同记忆。如今芒草花谢,曾经有过的些许悸动,就像那芒草花蕊,早已随风飘落,不回头呀!不回头!
臭叶海旭,人都去美国找老婆了,还留这首歌来「安慰」她,什么跟什么嘛!他以为她「安慰」、「鼓励」了他,他也礼尚往来吗?
呜呜,她从来就不会当别人的爱情顾问,她只是要他快乐,不要像颗闷葫芦,不要困在过去的记忆里,她要他过得好啊……
呜,伍忆铃,妳是傻女人,傻妹妹啊!
大滴大滴的泪水掉落,晕染了满纸的钢笔字,她的感情全困在这张芒草香的歌词里了。
第八章
洛杉矶的二月天,微冷,舒适,干燥,云朵在空中追逐,不时让太阳露个脸,筛落一地的温暖日光。
叶海旭由姊夫送到目的地,站在这栋典型的美式住宅门前。
联络上梦如的那一刻,双方都没有讶异,彷佛这是一个必然的会面;而对于她再婚之事,他更没有惊奇,因为梦如是需要爱情呵护的女人。
按了门钤,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老外打开门,热情地与他握手。「叶?梦如在等你了,我是她的丈夫Joe。蜜蜜,来叫叔叔。」
一个两岁小女孩躲在Joe后面,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
叶海旭蹲下来,摸摸蜜蜜的直亮黑发;她像极了十八岁还带着稚气的梦如,轮廓则是典型的中西合壁洋娃娃,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蜜蜜,给妳。」他将一个赛中国服的布娃娃放在她的怀里。
「谢谢叔叔。」蜜蜜亲了他的脸颊,抱着娃娃,开心地往屋子跑。「妈咪,妈咪!Baby!Mybaby!」
张梦如捧着咖啡壶和点心,从厨房走进客厅,微笑说:「蜜蜜,娃娃好漂亮,有没有和叔叔说谢谢?来,帮妈咪摆碟子。」
蜜蜜跑到茶几边,有模有样地娜娜点心盘子。
「海旭!」张梦如的目光终于和叶海旭接触。
多年不见,她变得成熟美丽,眼神不复当年的幽黯,而是充满幸福的光采。
「梦如,好久不见了。」这一声叫唤,有太多的情绪。
Joe抱起蜜蜜,轻楼着张梦如的腰,和她甜蜜地亲个嘴。「梦如、叶,你们慢慢聊,我带蜜蜜去院子散步。蜜蜜,亲亲妈咪。」
好不容易,这家人亲来亲去,父女俩终于出去散步。张梦如请叶海旭坐了下来,笑说:「美国人就是这样。」
「妳很幸福。」
「你呢?」她为他倒了一杯咖啡。
「我?」叶海旭微露苦笑,这也是他想要寻求的答案。「我和郝自强开了一家贸易公司,这些年做的还不错。」
「叶家的事,我听你妈妈说了。」张梦如端着咖啡,神情变得遥远迷离。「没想到我离开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幸好我离开了,否则我更会承受不住。」
她举起左手喝咖啡,翠绿的玉镯微微滑下,手腕内侧露出几条很淡的痕迹,叶海旭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自杀留下的疤痕。
意识到他的注视,张梦如仍是带着那抹自在的微笑。「海旭,不喝咖啡?我记得你最爱曼特宁口味。」
叶海旭喝了一口,滋味出乎他意外的苦,他很难想象,以前竟是如此喜欢这个口味。「那几年我失眠得很厉害,咖啡很少喝了。」
「很多事,都过去了。」张梦如放下咖啡杯。「离开你,其实并没有解决问题,我的忧郁症愈来愈严重,幸好遇到了Joe,他教了我很多。」
「听说Joe是心理医生,他中文讲的很好。」
提到Joe,张梦如不觉绽露幸福的笑容,眼神十分温柔。「他呀,总说他上辈子是中国和尚,所以对东方文化特别有兴趣,学中文、学书法、学气功、学禅、学佛,再跟他的专长融会贯通,自成一派的心灵治疗方法。能够遇到他,也许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吧。」
「说不定妳是和尚上辈子偷偷喜欢的大小姐,所以他还俗来迫妳了。」叶海旭由衷欣赏她的幸福之美,那是他不曾给予的。
「海旭!」张梦如略带惊喜,又有些感叹。「好久没听你开玩笑了。」
「我总是说伤害妳的话……」
「海旭,没有伤害了。」
一句话,似重锤,似和风,震撼了他的心,也抚慰了他的心。
眼眶欲湿,他抬眼注目张梦如,那是他曾经深爱的人,也是他伤害最深的人。
「海旭,我知道你来的自的。」张梦如也是眼中带泪。「要说伤害,我何尝不是伤害你更深?你是那么爱我,那么耐心对待我,是我娇生惯养,要求你太多……那几年的治疗,是Joe教导我重新看见你的爱……慢慢的,我不恨你了,慢慢的,我学会再爱别人……」
几句话,道尽她几年来的心路历程,个中又有多少泪水和挣扎啊。
叶海旭终于说出了梗在心头的话:「梦如,我对不起妳。」
「我接受你的道歉。」张梦如泪水滑下,笑容依然甜美。「在我心中,我早就原谅你了,我还怕你不能原谅我的任性呢。」
叶海旭摇摇头,也想笑,却感觉眼泪在眼眶打转。
张梦如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了他。「我们有过很美好的回忆,幸好这张相片没被我剪掉,我看一次,就哭一次,直到有一天不哭了,换上感谢的心情,我这才完完全全走出来了。」
那是一个碎花布面小册,叶海旭打开来,原来埋头是一个相框。
照片中的他很年轻,头发略短,肤色黝黑,脸上带着开朗满足的笑容,双手怀抱着一个好小好小、瞇眼睡觉的粉嫩小婴儿。
他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呢?他的记忆早已被张梦如剪碎,如今望着这张旧照,小婴儿温软的感觉又回到他怀里了。
曾经,他是那么实实在在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以为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以为从此乘风破浪,一帆风顺!
年轻得傻!年轻得狂啊!他根本不懂什么是风,什么是雨,是他自己亲手毁了方向舵,就让暴风雨轻易夺走他的幸福!
他再也无法克制,先是掉泪,再轻声啜泣,继而嚎啕大哭。
哭吧,哭吧,学学爱哭的忆铃,想哭就哭,不压抑,也不逃避了。
他的生命电影被放映出来,一幕又一幕:他和梦如携手走在校园里……毕业典礼当天的热闹婚礼……他当兵休假回家,梦如哭泣诉说她的孤单……他初闻梦如怀孕的狂喜……梦如害喜,哭着打电话找他,他演习回来疲累不堪,只能随意敷衍……梦如生了,他在海边实弹射击,来不及赶回去……第一眼看见儿子,他感动欢欣,却忽视了梦如产后的虚弱……儿子悴逝,他狠狠地指责悲伤的梦如:妳恨我不能陪妳,所以害死孩子来报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