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合唱比赛的一首歌,哎呀,我忘了歌词,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芒草呀,趁你身上花蕊没有掉尽的时候,请你跟我一起走……啦啦,忘了。」
「破锣嗓,别唱了。」叶海旭的车速慢了下来。
「喂,人家可是唱第一部女高音耶,你严重伤害到我的自尊……」
「安静。」他突然停车,再度以右手握住她乱戳的指头。
她说不出话了,他握得有点紧,像是急欲告诉她某些事情。
「妳听,风吹的声音。」
他放开手,他们同时拿下安全帽,静心倾听大自然最美的声音。
哗!哗!秋风吹过,大片芒草发出哗哗的声响,起伏,摆动,迎风摇曳,白茫茫的芒草花像棉絮,铺散在整座山头,风一来,浪花一波又一波,彷佛将这山的花儿摇到那山去。山在动,风在吹,云在飞,埋藏心底最深处的悸动也被挑出来了。
「好美!」不约而同,两人发出赞叹声。
彼此讶异地望向对方,什么时候默契这么好了?
四目交错,随即避开。眼前景色太美,美到青蛙会变成王子,美到聒噪吵闹的小番鸭也会变天鹅。
叶海旭戴上安全帽,重新发动油门,心也随风驰逞。
旅程继续进行,他们在山上兜了又兜,伍忆铃这次真的安静了,她不再说话,不再唱歌,只是紧紧地抱住叶海旭,好似徜徉在天高地阔的山野中,任浩瀚无涯的芒草花淹没了自己……
第五章
叶海旭放下电话,凝视桌上那杯烧仙草。
天气渐渐凉了,他的点心由冰品变成热饮,有时候换成胡椒饼或叶包,每天下午准时送到他桌上。
曾经叫她不要再破费买了,她又笑嘻嘻地要他加薪,郝自强也跟着起哄,可惜秀桦回家带小孩了,不然办公室会更热闹。
他和她在阳明山绕了一圈之后,他们仍是若无其事地上班、斗嘴,言谈之间,她很聪明地不涉及他的私事,但他已有一种被她看穿的感觉。
伍忆铃又在外头嚷着:「哇,上个月的营所税又暴增了,缴税缴得好快乐喔,赚得愈多,缴得愈多,中华民国万万税,耶!」
她就是有办法吸引别人的注意。他端着烧仙草走出房间,果然郝自强也一屁股坐上桌子准备打屁了。
「喂,忆铃,妳别算错,如果冤枉缴了,妳得负责向国税局讨回来……哎哟!」郝自强大口吃下烧仙草,却被烫了舌头。
「呵呵,说错话了吧?」伍忆铃开心地在报表盖上印章。「不会错啦,我再呈给郝大副总经理和叶大董事长兼总经理复核,你们可得张大眼睛仔细看,万一真的报错了,大家可是一起死喔。」
郝自强大摇其头。「同学,你看,我们请了什么伙计?哪有这样子恐吓长官的?」
「天国近了,罪人应当悔改,她的报应到了。」叶海旭盯住她桌上那碗刨冰,快手快脚抢了过去。
「喂,叶先生,你怎么可以拿我的点心?你喝烧仙草,不要抢我的啦。」伍忆铃跳了起来,伸手去抢。
叶海旭几步路就到厨房,把刨冰倒入流理台水槽。
「妳不能吃冰!」
「你这个臭鸭霸,」伍忆铃睁大眼睛,双手插腰,大声狂吼。「这是人家最爱吃的薏仁牛奶冰,你……你……你剥夺了我生存的乐趣!」
「咚!咚!咚!」叶海旭转回办公室,丢出三枚十元铜板到桌上。「我赔妳钱,这杯烧仙草给妳吃。」
「三十五块!」伍忆铃的脸像块臭豆腐。
叶海旭摸了口袋,再丢出五元铜板。「妳那个快来了,不能吃冰。」
伍忆铃的气焰忽地消散无踪,全身发烫,心脏打鼓打得咚咚作响。
他怎会知道她的生理期呢?
郝向自强吹吹烧仙草的热气,笑说:「有什么快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海旭微笑说:「她这个月会来,下个月也会来,你那个永远都不会来。」
郝自强恍然大悟。「这种事伤脑筋,忆铃,要保重喔。」
听两个男人谈论女人的月经,伍忆铃被激怒了。「喂,叶大董事长,这里是公共场所,你怎么可以无视于女性员工的存在,拿我们女生的事情开玩笑?你有没有听过性骚扰三个字?你虽然没有毛手毛脚,可是言语也构成侵犯,我可以上法院告你,要求精神赔偿……」她说着眼眶也红了。
郝自强忙劝道:「忆铃,我们没有开玩笑,我同学是关心妳。」
「谁要他关心了﹖﹗我活得很好,谢谢!」
叶海旭直视她滚下泪珠的大眼,沉声说道:「伍大小姐,如果妳认为我的言语侵犯到妳女性的自尊,我道歉,赔妳一百万也可以;可是我不能看妳不知死活,自生自灭!」
「你才是不知死活!快给我一百万!」她吼了回去。
「妳就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叶海旭也吼得很大声。「每隔四个星期,我就看妳抱着热敷垫来上班,又冒冷汗,又拉肚子,秀桦老叫妳去看医生,妳只是随随便便吃止痛药了事,平常又爱吃冰,不知道节制,甚至一边抱热敷垫,一边喝冰牛奶,结果是愈吃愈痛,对不对?」
伍忆铃被他吼得摊在椅子上。他句句属实,他什么时候这么仔细观察她的生活细节了?
「我看过很多医学报导,即使妳不会痛,医生也劝女孩子在经期前后少吃冰,少吃刺激性的食物,这是对自己身体好,不是我多管闲事。」
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只是她一向做不到,她就是嘴馋。
「那……那我不吃了……」克制一下吧。
「不吃还不够,秀桦一直提醒我,要我盯着妳去看医生,刚刚我已经帮妳初诊预约好了。」
「我不要!我是健康宝宝,没有必要绝对不和医生打交道。」
「反正妳就是有医院恐惧症,没人陪伴就不敢去了,是吗﹖」叶海旭凉凉地说:「上次去拆线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医生才拿起剪刀,妳就尖叫,害得外面的人以为医院失火了。」
伍忆铃转动右手手腕,她已经很努力贴美容胶布了,但那道疤痕依然清晰可见。她嗫嚅着:「人家……以为会很痛嘛!」
「好,我问妳,割伤的时候很痛,退麻药也很痛,连拆线都有一点点小痛,妳既然怕痛,为什么每个月就甘愿让它痛上两、三天?」
「我……」伍忆铃无语,他说得太有道理了。
「我不跟妳大小声了,最好让妳保持情绪稳定,这也能够舒缓可能的疼痛。明天我带妳去看医生,详细检查一下。」叶海旭训话完毕,正经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呃……妳鼻涕掉出来了。」
「啊!」伍忆铃吓得抽出面纸,赶紧抹抹鼻子。在这个大老板面前,她早就没有形象了。
郝自强不可思议地盯着叶海旭。呵,这家伙真是愈活愈精采了。
该是他发表意见的时候了。「喂,同学,你又要上班时间出去吗?看完医生后,可别拋下我不管,像上次一样,两个人跑去阳明山兜风喔。」
「阳明山」三个字好象孙悟空的紧箍咒,顿时让另外两人感到头痛不安,然而,在彼此的内心深处,却又溢出了一股难言的心动,如同漫山遍野的芒草花,轻盈地随风摆动起来。
「我说错话了吗?」郝自强左瞧瞧,右看看。
「我预约的是夜间门诊。」叶海旭语气充满了火药味。「你要上阳明山吹风,悉听尊便,冻坏了自己负责,本公司没有医疗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