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冉初易而言,这个不知名、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孩,是他在日本的十年间,所坚持的唯一希望,隐隐地在他心底照耀发光。
历经数个季节的递嬗,转眼已是十年光阴匆匆流逝。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照片中的女孩了。
如今,女孩已剪去一头及腰长发,若非他对她的记忆实在太深刻,否则他应该就这么错过她了。冉初易其实仍带有几分不确定,但潜意识却希望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她」。
冉初易站起身,解开浴衣的袍带,嘴边留着笑,令他那张出色俊杰却淡漠不已的面容,多了点平易近人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穿着一身日本传统浴衣,脚踏木屐出现在摄影棚内,他就觉得好笑!尽管一路上不时有人朝自己指指点点,他都能视而不见,只当作马耳东风,吹过即散。
若非自己食言在先,他决计不会让好友有恶整自己的机会。
但偏偏老天捉弄人,竟让他在与日以继夜思念的女孩重逢时,穿成这奇怪的模样……
想起陆远媛活见鬼的表情,冉初易哭笑不得。
扔掉浴袍的袍带,他一并拆落发带,及胸的黑发因脱离发带的禁锢,狂乱地散在肩上,有几分放荡不羁的味道。
冉初易耙梳着黑发,走到室内附设的吧台边倒杯酒给自己。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后,要有美酒来犒赏一番,才算公平。
望着杯中暗红的色泽,闻着杯里醇厚的香气,冉初易正要好好品味美酒时,客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霎时间,他又回复到原先冷淡的神态。
一见到来电显示,他的心情更加恶劣了。「喂?」
话机另一端传来低沉的问话声,似乎很满意冉初易履行约定,由对方此刻的语气中,不难猜出他的好情绪。
相较之下,冉初易就显得很冷漠。「高兴了吗?相信我已经让『日亚广告』的成员印象深刻了。」
耳边不断传来低低的笑声,任耐性再好的人也会失去理智,何况是心高气傲的冉初易?
「既然没事,我收线了。」不给对方机会,冉初易一马当先结束通话,还将手机关机,拒绝任何打扰。
既然工作已经结束,剩下就是他的私人时间,他可没有宽宏的肚量,让使出恶整手段的损友再磋跎他宝贵的光阴。
他扔开手机,这下应该能好好品尝美酒的滋味了……
叮咚!
岂料,杯才就口,清脆的门铃声随之响起,冉初易翻了个白眼。
「我没有叫任何客房服务,滚!」拉开门,他不分青红皂白,率先轰了门外的人一顿。
「嗨!好久不见!」带着愉悦的语气,门外访客毫不介意朝自个儿迎面轰来的炮火。
「玎竞?」
「你没什么变嘛!一样脾气坏得要死。」久别重逢,外表粗犷高大的古玎竞给好友送个意外惊喜,没想到竟被他以坏脾气伺候。
「托你的福,我的个性是越来越偏差了。」谁教古玎竞自高中时期就不断戏整自己,冉初易见了他只觉得一阵恶寒!
「我带了礼物给你,很抱歉在你回台湾时,没法子亲自去接你。」不晓得阔别以久的老朋友喜欢什么,古玎竞保守的选了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
见古玎竞还算有良心,冉初易挥手要他进房来。
「自你离开台湾到现在,咱们有十多年的时间没见了,如今好不容易重逢,麻烦你别再用那副冷冰冰的鬼样子待我。」古玎竞瞪他一眼。
冉初易拿来两个酒杯。「如果我真的无情,刚才就会甩上门板,把你轰出房间外。」
看见冉初易一身日本浴衣的装扮,古玎竞贼兮兮的笑了。「看来你似乎是刚收工呀!」
「这种瘪脚的整人烂招数,亏你想得出来!」一想到这儿,冉初易就火大地朝他喷了一气。「面对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你竟能使出这不入流的惩罚手段?是我本性太善良,还是你那骗死人不偿命的鬼演技太高竿?」
古玎竞说什么成立五年的广告公司亏损连连,接了一堆案子,却没做出几个漂亮的成绩,亏了二千多万,连薪水都发不出来。合作的摄影师跑的跑、逃的逃,若他再不出马友情赞助,「日亚广告」只怕在台湾撑不到一年就要销声匿迹……
全都是屁!倒个鬼!
从他刚踏入「日亚广告」所租的摄影棚后,他马上就知道,古玎竞一手成立的「日亚广告」根本经营得有声有色。
再说合作的广告主,竟是日本上柜的知名化妆品公司,不久前他才在日本替该品牌拍摄过一系列的平面广告。
由此观之,「日亚广告」在台湾的市场不容小觑,若无两把刷子,是无法取得广告主的青睐,拿下该品牌的案子。
他竟然会相信古玎竞的话?这个从高中开始就只会以整人来娱乐自己,在别人身上建立各式各样的痛苦,来成就自己满足感的恶人,他还在多年后选择相信?亏他还允诺古玎竞,推掉了自己日本工作室下半年的进度。
早该知道古玎竞是个得寸进尺的人,才等他一个多月,就没耐性的猛打电话堵人。冉初易迫不得已给了他一个日期,未料又食言在先……下场就是眼下这副鬼德性!
看着身上的浴衣,冉初易无奈地将袍带缠回身上,稍整仪容。他很清楚古玎竞对于整人,是抱持着锲而不舍的精神。他最好顺着那家伙的毛摸,否则准扎得满手锐刺!
「如果我不这么说,你会从日本风尘仆仆的赶来吗?再说,早在我公司成立之前,就联络过你一回,叫你回台湾帮我忙,你还死都不肯!」
冉初易看着他,倒杯酒给古玎竞。「那你现在为何又急着将我给催回来?」
「你真当自己是日本人呀?打算在那边常住不回,直到老死吗?」古玎竞翻个白眼。「晓不晓得你上有老母,下有一双弟妹呀?」
「我有按时汇钱回去,一个子儿都没少,该尽的责任,我有做到!」少在那边晓以大义,拿这理由说动他留在「日亚广告」。
「我说大哥,你该不会真以为有钱无所不能吧?」
「难道不是?」他冷哼一声。
冉初易出身并不富裕,也无显赫的家世背景,为了到日本学摄影,和家人争执不下数回。直到十九岁那年,父亲因病过世,冉初易毅然决然的离开台湾。
虽然,他明知道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但潜意识里,他却有种是自己加速父亲走向死亡的愧疚。
加上当时家中经济困顿,欠下庞大的医疗债务,冉初易总在心底两造挣扎:他该坚持自己的理想?还是待在台湾一事无成,努力为偿还债务而活得如行尸走肉?
为此,他困惑了许久。而父亲的病逝,更让冉初易惊觉,这个家在未来需要自己一肩扛下,尽管他想逃,命运终究还是会将他牵引至原点。
他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片天,也坚信梦想只要努力就能实现,即使在走出家门时母亲怨怪的怒骂着他,冉初易仍旧头也不回的追逐心中的目标。
这几年下来,他不但将父亲留下的庞大债务给还清,还顺利的扶养弟妹大学毕业,念完研究所,也挣得一间大房子给他们……
不知不觉中,他完成了十九岁的自己离开台湾前的誓言。他要争气,永远别丧气,更不要让人觉得他没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