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是一回事,了解实际运作又是另一回事。不然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要你做外汇交易?何必循序渐进?你看书就会做了呀?」
「副理的用心,我明白。」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方谦义看到她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也发现她的脸蛋似乎慢慢泛起红晕,他吸了一口气,移开视线看着桌面,继续说道:「工作并不是只有眼睛所看到的帐务和paper,这些是例行性的业务,任谁都可以做,也任谁都可以取代你。我要的不是一个只会事务性工作的人,我想你也不会局限自己的发展范围吧?」
杜美妙仔细听着训话,一字一句都听进心底。她知道副理凶是凶,却是真心教她,他说的道理也值得深思,可是……「美妙,你又在发呆,我说的话有没有听进去?」方 谦义讲得口干舌燥,看她目光呆滞,忍不住又想数落。
「副理,我没有发呆,我在想副理的话……嗯,对我来说,好象是打高空。」
「没错,你只是一个小职员,但是当你作帐看到购料贷款、汇兑收益的会计科目时 ,难道你不想了解这背后的来龙去脉吗?」
「想。」
「这就是了。为什么有人的工作能力越来越强?有的人却在原地踏步?聪明的人会不断吸收信息、努力学习、累积资历。我想,你大概不想过了十年还在编银行调节表吧?」
杜美妙明白了,他在引导她工作的态度和方向。
即使这些都是企管书籍里的老生常谈,但由方谦义说出来就是不一样,他说的是他的实战经历,也是他的心得。
她好崇拜他,好希望像他一样,做个神气又有真才实学的副理。
「过了十年,我可以当上副理了吧?」她满怀希望地问着。
「我在说正经事,你开什么玩笑!」这个小女孩!才跟她多讲两句话,就得寸进尺了。
「副理你不是十年就爬上这个位子了吗?」
「你至少再等十五年吧!」方谦义向后靠上椅背,放松了身子,脸部线条也变得和缓,「劳基法规定工作二十五年退休,我才来公司十年『而已』,副理也当不到半年。 」
「副理还不太习惯当副理吧?」
「你没当过部门主管,不知道主管的难处。」
「我知道副理的难处……」她光看那些欧巴桑欧吉桑的态度就知道了。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方谦义坐直身子,将话题转了回来,口气再度变得冷硬 :「今天发生丢票子的事,你认为怎样?」
「是我不好。」
「你是不好。该讲的,我刚刚都说了。」他看着她又垂得低低的脸,「但是淑惠也有不对的地方。」
杜美妙微感诧异,不就是她捅出来的楼子吗?淑惠姐也不对了?
「既然淑惠请你帮忙,她应该把东西交接清楚,不能出了事情,就把责任往你身上 推。」
「我真的丢了一张票子啊!」
「你粗心大意,确实该打。」方谦义板起脸,「我一句老话,只要不是被人偷走或是带出办公室,一定找得到。垃圾桶、抽屉夹缝、公文卷宗、传票堆、信件堆、桌垫下 、键盘底、门后面……公司找不到,就追到垃圾掩埋场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而不是站在旁边怪这个怪那个。」
「淑惠姐说她急着回去接小孩……」
「她不能先努力找吗?」
「副理,票子丢了,淑惠姐也很急啊!」
方谦义看进她亮黑的瞳仁里,她毕竟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女孩,甚至不懂得保护自 己、为自己辩白。万一她今天真的弄丢票子,他又如何护得了她?
「美妙,你也看到了,今天淑惠随便扎了支票就给丁课长,丁课长也没有照规定覆核盖章,他们赶着下班,我只好收进金库里。万一,我说万一,明天淑惠又发现缺了一张,她是不是要找我讨?」
「不会这么巧吧?」
「是不会这么巧,但是我要教你一件事,在职场上要学着保护自己。」
「唔?」
「简单的说,除非主管指示安排,否则你不要帮别人做事。」
杜美妙不懂了,「企业不是强调团队合作吗?」
方谦义反问:「当淑惠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时,你的感受如何?」
「有点不好受。」
「你帮了忙,不出事就好,出了事全是你的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我好心帮……」
「好心没好报!」
「副理,你当主管的,好象不应该这样讲话。」杜美妙想抗议了。
「我当主管的没有带动团队精神,这是我的问题,你只要管好自己就好。」方谦义顿了顿,「现在是下班时间,我先声明,以下所说,纯属个人谈话。淑惠是公司的老员工,她做事认真,也会好心带你这个新人,可是她不能承担责任,更会推卸责任。你有没有听过,有的人可以当朋友,却不能当同事、当partner?」
「听过,好朋友合伙做生意,往往意见不合,最后拆伙。」
「即使是你的好朋友,在利害关系发生时也免不了互相杀,更何况只是一般同事? 」
杜美妙低头,细细玩味他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副理说的对,以前我爸爸和朋友合开公司,他就是太信任他朋友,结果他朋友把公司的钱卷走了,逃到不晓得是巴西还是阿根廷,害我爸爸独自背了一千多万的债。」
「还清了吗?」这是他自面试后,第一次听到她提到家里的情况。
「还剩一百多万。」杜美妙眼神变得明亮,「我出来赚钱,就还得很快了。」
「你爸爸没教你不要太信任别人吗?」
「没有!」杜美妙摇摇头,「我爸爸说,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是好人,是他倒霉才遇到坏人,他要我们单单纯纯做人,虽然有时候真心付出得不到回报,但是冥冥之中,还是有福报的。而且他说他两个女儿都很聪明,不像他那么笨,连朋友在搬货落跑了,还以为在出货。」她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你爸爸似乎满乐观的。」这才造就出这个单纯待人的女儿吧?
「乐观好呀!这样心情才会开朗,延年益寿。」
「可是当你又忙又急,同事却不肯配合你,你还能乐观吗?」
他是在说那三个资深课长?杜美妙喃喃地说:「大家好象都很忙……」
「你看他们忙吗?」
不,─点也不忙,他们还有时间看股票、打瞌睡、话家常,忙的是副理呀!
「副理,你是大主管,你有权要求我们认真工作。」
「没错,我可以命令你们。」方谦义双掌交握,紧紧地靠着桌面,所有的人都下班了,外面漆黑的大办公室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边的空虚感袭来,一阵阵吞噬他的热情和干劲。他的视线由门口转了回来,声音变得低沉:「但是他们自认为是资深员工,也有一套难以改变的工作习惯,或许他们表面对我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却不照我的要求做事。」
「副理可以再凶一点!」他老对她凶,为什么不对别人凶嘛!
「我还不够凶吗?」方谦义瞧她一眼,声音扬了起来。
「呵……副理是很凶。」
「可惜我凶对他们没用,他们皮得很。」方谦义的神态有些疲惫。
他上任五个月,力图改革财务部松散的风气,却是徒劳无功。
身为主管,他是不该向一个小部属说这些话,即使说了,他也不信她能理解他的困境,更无法解决他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