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妙摊在椅子上,神情呆滞地翻弄桌面的文件。
「美妙,你还好吗?」廖淑惠关心地问。
「还好。」
「要不要去洗洗手,擦擦脸?」
杜美妙摇摇头,低头望见脏污的窄裙、扯破的丝袜,还有一双湿透的皮鞋,视线也像外头的冬雨,逐渐变得模糊。
她常常出门跑银行,方谦义从来没有意见,为什么这次他会这么生气?她自问尽心尽力为公司做事,没有耽搁,更没有出错,凭什么他对她大吼大叫?
她受了伤,摔疼了腰,丁课长只关心机车,方谦义只想到罚单,好象她是无血无肉的机器,摔伤了是她不听话、是她笨拙、是她活该该死!
原来,方谦义的脾气真坏,坏得令她心寒,坏得令她心伤……好的偶像应该要爱护歌迷,而不是和歌迷发脾气……她怎么可以喜欢一个坏脾气的偶像?
这么凶的男人,谁当他老婆,谁就倒霉了。
复杂的思绪夹伴着满腹委屈,杜美妙再也难以抑制心中莫名的伤心和失望,所有的酸楚皆化作滴滴泪水,慢慢地、无声地滑下了脸颊。
*-*-*
方谦义站在透明的冰柜前许久,终于选定一个缀满草莓、水蜜桃、奇异果、樱桃的九寸鲜奶油蛋糕。
结完帐,他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提到车里,再按员工通讯簿前往杜美妙的家。
他一再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去采视受伤的同事而已。在公司这么多年了,举凡同事生小孩、生病、开刀、住院,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会去看他们的。
为何今晚心情忐忑?
他看到她哭了,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开朗爱笑的小女孩竟然会被他骂哭。
她的眼泪打乱了他的心,他无法专心上班,即使下班了,只要脑海浮现她不断抹眼泪的可怜模样,他就是无来由的心疼。
车子驶到大学附近最热闹的街道,他看到「福气面店」的招牌,骑楼门前正好有一个空车位,他马上以娴熟的技朮抢了进去。
「少年耶,我们要做生意,这里不能停车喔。」
方谦义才提了蛋糕下车,圆滚滚的老板立刻笑咪咪地赶他。
「对不起,我停一下就走,我找杜美妙。」
「你找妙妙?」杜福气瞠大眼,仔细打量这位穿西装打领带的不速之客。
「妙妙?喔,我是她同事,我来看她。」
杜福气越看越欢喜,连忙喊道:「美丽啊,妙妙呢?快叫她下来。」
曾美丽笑着走过来,「妙妙在洗澡,我上去看看。」
「坐啊,帅哥,我是妙妙的爸爸。」杜福气兴奋地招呼客人。「吃饱没?」
「我吃过了,伯父你忙。」方谦义把蛋糕放在桌上。
「现在不忙了,才刚过晚餐时段,又还不到吃消夜的时间,不忙啦!」
「呃……美妙还好吗?」
「妙妙哪里不好了?」杜福气诧异地问道。
「她没说吗?她今天骑机车摔倒,好象摔得不轻。」
「夭寿喔!」杜福气立刻鬼吼鬼叫起来,满屋子乱跑,「一定又是你们那个凶副理 !那家伙每天出作业叫她读到三更半夜,还一天到晚教训她,今天又叫我的宝贝妙妙骑机车,她连骑脚踏车都骑不稳呢!」
方谦义僵坐在椅上,小女孩向她家人说了什么?又是如何形容他?
杜福气转了一圈,胖屁股用力坐下来,一脸的义愤,「当副理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当过总经理了。帅哥啊,我看你也被你们副理欺负得很惨吧?」
「呃……」
杜福气猛摇头,猛叹气,「我家妙妙最乖了,你们凶副理要她念书,她就去念,要她加班,她就加班。帅哥,我看你还满好心的,你教教我们妙妙嘛!叫她不要太乖,留点时问交男朋友啦!」
「唔……」
杜福气忘记生气了,眉开眼笑地问道:「帅哥啊,我跟你说喔,妙妙从小就很乖,我叫她不要太出风头,可是她每次就给我考第一名回来﹔唉呀!真是可惜,她成绩太好了,男生不敢追她,我本来想说毕业就好,没想到她去上班,还是继续用功,忙得没空交男朋友。呵!那个凶副理七老八十了,他要念书自己不会去念啊?干嘛来耽误我家妙妙的青春?帅哥,你说是不是?」
「咳……」
「我说你们应该同仇敌忾,一起对付凶副理,我教你撇步,以后你们副理再给你凶 ,你就给他皮下去,一皮天下无难事,你皮,他就拿你没法度了!」
「可是……」
「我家妙妙太老实,女孩子老实是乖,男孩子老实就是笨了。」杜福气期许地望着他,「帅哥,我看你不笨,你一定要教妙妙学着皮一点。」
方谦义辛辛苦苦地挤出一句话:「我听美妙说,伯父教她要脚踏实地、认真做事。」
杜福气再度上上下下「欣赏」这位年轻人,「哇!妙妙跟你聊到我?那你们一定很有话说了?真好!真好!」讲了两句不知所以然的真好,杜福气搔搔头说:「奇怪?妙妙每天跟我们说凶副理,从来没有提过你,嗯,可能是她不好意思说吧?没关系啦!我今天认识你了。」
方谦义一阵窘热,他在小女孩的心目中,到底占了什么地位?借着她的口述,「凶副理」竟也变成她家人熟知的人物了。而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他不敢面对现实。
「伯父,美妙还在忙的话,我先走了。」他站起身子。
「等一下嘛!」杜福气跑到楼梯边,大喊着,「妙妙啊!快点下来啦!你同事在等你!」
「来了!来了!」
杜美妙三步并成两步跑下楼,她想不出有哪个男同事会来找她。
四目相对,霎时勾出彼此莫名的情绪,她凝在楼梯间,心跳得很厉害。
「妙妙,你挡住妈妈的路了。」曾美丽在后面推她。
「我……」杜美妙只好走下来。
「美妙,你没事吧?」方谦义先开了口,目光流转在她脸上。
「我没事。」杜美妙低声说着。她生平第一次气妈妈,为什么她才洗完澡,妈妈就 硬要在她脸上贴两块OK绷?
曾美丽开心地望着高大的帅哥,「我就说怎么会有人来看妙妙,一定是妙妙出事了 。福气啊!你知道我在妙妙的肚子啊、手啊、脚啊!脸啊!一共贴了八条OK绷、五片撒 隆巴斯呢!」
「哎唷,妙妙,你们那个膨肚短命的副理啊,爸爸去找他算帐!」杜福气心疼极了 。
曾美丽又加油添醋:「刚刚妙妙说,那个凶副理把她骂哭了,我说这世间哪有这么顾人怨的主管啊?这位同事先生,你说对不对?」
「爸!妈!」杜美妙惨叫两声,如果地上有条缝,她一定钻进去。
「既然美妙没事的话,那我回去了。」方谦义也急欲脱身。
「副理!」杜美妙冲口而出,想确定一些不确定的东西。
「帅哥也在当副理啊?」杜福气的眼睛亮晶晶,肥掌用力拍着方谦义的肩头,「少年耶有出息喔!年纪轻轻就当上大公司的副理,在哪个部门?」
「财务部。」
「真巧,跟妙妙同一个部门?副理……」杜福气缩回大手,傻笑道:「妙妙,你们财务部有几个副理?」
「爸,你去切一盘卤味,好不好?」杜美妙几乎哀求地说。
「要猪耳朵?猪心?粉肝?海带?豆干?」杜福气实在反应不过来,看看女儿,又 看看并不凶恶的方谦义。
曾美丽看出端倪,但即使有很多疑问,她也明白此刻绝对不是「大人」介入的时候 ,赶忙推定自己的老公,「切什么都好,别切坏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