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群,你着凉了吗?好像呼吸不顺?”她小声问着。
“你才不要给我着凉。”凌鹤群拉回幻思,暗骂自己下流。
“你找到客栈了吗?”
“这里荒郊野外,没有半间屋子,我转了一圈也找不到出路。天又黑了,我只好回到这里,今天就准备露宿。”
“这样啊!”微微失望的声音。“这么黑……”
“你换好衣服了吗?”
“喔……换好了。”她赶忙拉拢衣襟。
“头发、汗水、眼泪、鼻涕都擦干了吗?”
“刚刚擦了。”
“把皮袄穿上。”
“披上了。”
“好。”凌鹤群掀开车帘子。“你看看外面。”
“哇,月亮出来了。”柳湘湘露出笑容,仰看天上一弯细细的下弦月,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总是黑暗中的光源。“我刚刚怎么没看到?”
“你呀!拼命地往树林子里钻,当然看不到月亮了。”他扎好布帘子,让微弱的月光稍微映出车厢里头的影子。“你有那么多药,有没有治怕黑暗的药呀?”
“没有。”她摸到她的药箱子。“我要吃一颗定心丸……”
他按住了她的手。“不准你吃。”
“我方才心悸,冒冷汗,呼吸急促,一定要吃。”
“你那些症状全是因为怕黑引起的,你怕黑就吃,吃了还是怕黑,你吃再多定心丸,又有什么用?”他抢过药箱子,丢到一边去,再去摸索出一个篮子。“我们还有干粮,吃块饼当作晚饭吧!明天找到客栈再大吃一顿。”
柳湘湘想拿回药箱子,但仔细玩味凌鹤群的话,觉得言之有理。这么多年来,吃的都是身体方面的药,又有谁能为她开一帖“心药”呢?
拿了硬饼细细嚼着,月光时隐时现,虽然她不时会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但她知道凌鹤群就在身边。黑暗,似乎不再那么恐怖了。
“病娃娃,这皮水壶里是冷水,你喝的时候先把水含在嘴里,温热了以后再吞下,免得寒凉伤胃。”
两人默默啃完饼,喝了水,他又说话了:“你的黑丸子呢?”
这是她随身携带的药物,她打开了布袋,迟疑着。“我今天不吃了,没有拌着热汤一起喝,很难下咽耶!”
“这是滋补的药丸,你最好还是每天吃,身体才会强健。拿来吧!还有你的甜话梅。”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依言拿给他了,一会儿感觉到一只手掌伸到嘴边,命令她:“吃了。”
她张开嘴,从他的指尖咬下一团东西,原来他将大黑丸剥碎,再和着剔掉核籽的甜话梅,要她一起吞下。
吃了大约十来口,尝尽咸酸苦甜的味道,终于把那颗大黑丸吃完,他又送上皮水壶。“慢慢喝。”
终于,似乎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两人无声地坐在车厢里。柳湘湘问道:“我们该练功了?”
凌鹤群挪了挪几口箱子和包袱,空出一个可以躺下的空间,再从自己的包袱拿了几件衣服铺上。“今天不练了,你白天吹了一整天的风,晚上又受到惊吓,你还是早点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天一亮就上路。”
“你睡哪儿?”
“我坐在车头这边睡。”
“我冷,你抱着我睡,好吗?”胆怯的声音搏了出来。
凌鹤群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仍然坐着不动。
柳湘湘将皮裘拢了拢,卧倒在他清出来的空间上,也不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弦月又消失了,冷风从空隙中吹进来,柳湘湘的呼吸转为短促,身体也打起哆嗦。
凌鹤群放下挡风的帘子,心思千回百折,终究不忍那畏寒的小小身子。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荒野变成无所禁忌的化外之地,他挪动身子,摸索到她的身边,从她背后伸手紧紧地揽住她。
两人侧躺着,他的胸贴着她的背,他的大掌包着她的小手,一如十几日来的动作,只是此刻,他们都是清醒的。
她抚着他的指头。“好暖,鹤群,好暖,我好喜欢。”
那呢喃的语声差点让他无法自持,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她。
“鹤群,叫我的名字。”
“湘湘。”他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声音异常地温柔。
“方才你在树林子喊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拘提魂魄的鬼差来了,不过,鬼差唱名应该不会是焦急的口气吧!”
“你在那边哭,我才以为是鬼哭神号。不是叫你不要乱哭吗?万一哭岔了气,又生病了怎么办?”语气虽凶,声音已不再霸道。
“我怕黑,真的很怕黑。”她捏紧了他的指头。
“现在怕不怕?”
“还是有点怕,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怕了。”
“我那些甥儿都不怕黑,他们常常在晚上熄了腊烛玩捉迷藏,搞得满屋子鸡飞狗跳。你呀!比小孩子还不如。”他轻笑着,嘴唇擦着她的发。“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怕黑呢?”
“你要听我说故事吗?”
“怕黑还有故事?你小声说就好,我听得到,不然又会喉咙痛。”
“我说了喔!”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地。“我出生的时候,我娘亲难产,还没有把我生下地就死了,他们正要帮我娘洗身换衣时,一个老嬷嬷发现我已经挤出半个头,于是她大胆的用力压一压,就把我生下来了。”
凌鹤群感到一股诡异的寒意,他又把她搂紧在胸前,以自己的热气暖和她的身子,不愿再有任何的寒冷侵袭她。
“你不想听吗?我不说了。”
“你这么爱说话,今晚让你说个够。继续说,我在听。”
“我奶奶知道了以后,把我看成是鬼胎,本来要把我丢了,是我爹求情才把我留下来,可是家里的人从此把我当作不祥之物,没有人愿意亲近我,就连请来的奶娘也是随随便便喂了奶,就把我扔在床上。”
“你小婴儿的事情还记得呀!真是天才神童。”
“怎么会记得?这些都是后来偷听到别人说的。”她边说边玩着他的指头。“爹连续娶了两个后娘,她们很争气,拼命生儿子,所以我有七个弟弟,爹和大娘二娘忙着养弟弟,根本没空来看我,是那个老嬷嬷看我可怜,有空就过来教我走路、说话,可是她不久就死了。奶奶说我有邪气,害死了老嬷嬷,她找了道士作法,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来。我忘了那年几岁,应该年纪很小吧,那是我第一个记忆,一片的黑,完完全全的黑。我一直敲门,一直哭,可是没有人理我,我在房间跌倒了,流血了,哭哭啼啼爬到床上,还是黑……我出不去……”
她剧烈地颤抖,他来回摩掌她的手臂,擦出一股又一股的热流,又在她耳边低语着:“我在这里陪你,不要怕,再怎么黑,再有什么妖魔鬼怪,我都帮你打跑了,不要怕。”
他的柔言软语就像是一颗具有效力的定心丸,她的心跳平缓了下来,仍是抓紧他的指头,又继续说着:“我六岁那年,奶奶过世了,爹才开始对我好一些。他教弟弟练剑练拳时,会叫我跟着学,他请夫子教弟弟念书,也叫我去旁听。可是我常常生病,练武练不全,读书也读不好,幸亏认识字了,爹四处走镖又带回来很多杂书,所以我常常抱了一堆书到房里看,消磨很多时光。”
“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常识,都是看书学来的?”
“从小到大,每本书都看过十几遍,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只是很多书里的情景,从来没看过,谈到的美味料理,我也没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