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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嫂再开门出去,电话响起,恕之去听。

  对方说:“我找贞嫂。”

  “她刚出门,可要叫她?”

  那人说:“我是王子觉,请贞嫂回转。”

  恕之立刻放下电话追出去,贞嫂已经上了车,听到王子觉三个字及时回店里听电话。

  说了几句,心仿佛宽些。

  挂上电话,她说:“恕之,那王自觉正是东主。”

  恕之不出声,只是微笑。

  贞嫂伸手去摸她头发,“每个女孩都叽哩咋啦,只除出你,我给你带了几件裙子,你若喜欢,拿来替换。”

  她终于回到医院去探望丈夫。

  松山摔断大腿骨,接驳后打了石膏,过两日便出院,可是中年人痊愈比较慢,他忽然受到挫折,有点气馁,开始发牢骚。

  松山断断续续,诉说他的故事。

  他自备啤酒,带到店里喝,坐近窗口,看下雪,行动不便,有点心酸。

  不知怎地,他的一子一女一直没有来探望。

  “我只得初中程度,可是子女却读得专业资格,他们幼时,我一人做三份工作供养家庭,哎,也是应该的事....”

  贞嫂悄悄对恕之说:“我担心那啤酒,每天三罐,只怕数量增加。”

  恕之大胆自作主张,把啤酒倒空,换上菊花茶。

  松山察觉,即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家人苦心。

  “好,好,”他说:“不喝,也不再发牢骚。”

  他只是偶尔出来走走。大小事宜,都交给贞嫂及两兄妹。

  一日下午,恕之与忍之走到停车场的长凳下,他俩背靠背,可以看清四周围环境,仿佛已经习惯两人对抗全世界。

  恕之轻轻说:“到松鼠镇已经两个多月。”

  “进展不错。”

  “我累了,我想退出。”

  忍之一听浓眉束到一起,眼睛露出煞气,他随即松弛,轻轻说:“这件事成功以后,我们到南部享福。”

  恕之抱住膝头,头埋在怀里。

  “你想一辈子逃跑,抑或到派出所自首,还是终身在咖啡店洗油槽?”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是什么?请告诉我。”

  “还要多久?”

  “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忍之,我以为你爱我。”

  忍之刚想回答,看到贞嫂向他们走来,两人赶快站起来迎上去。

  贞嫂笑,“你们怎么老爱坐在外头,不怕冷吗?”

  他俩肩膀上沾着雪花。

  贞嫂说下去:“松山今日回医院拆掉石膏,我一看,吓一跳,两条腿一粗一细,他走路一拐一拐,医生叫他定期回去做物理治疗,哎,这算是小劫。”

  兄妹一左一右陪着贞嫂走回店里。

  “过节发生这样的事,真不开心,我想请你们回家吃顿家常菜。”

  恕之连忙道谢。

  贞嫂又说:“谷仓不好住,不如搬到我们家来。”

  恕之回答:“谷仓还算舒适,设备齐全,我们心满意足。”

  贞嫂轻轻吁出一口气,“你们都没有周末假期。”

  “我们亦无处可去。”

  “可怜的孩子们,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

  他俩低头无言“。

  贞嫂说:“不怕,待挣扎出头时,大把人认你做亲戚。”

  恕之笑了,露出雪白牙齿。

  她皮肤上斑疤自动脱落,肤色转为红润晶莹,脸容异常标致,一双眼睛仍然闪闪生光,但这时贞嫂对恕之已全无戒心,只觉得这女孩拥有天使之目。

  她也没有留意到忍之不再缩着肩,他已伸直背脊,足足比贞嫂高大半个头,肩膀宽厚,孔武有力。

  先入为主,她仍把他俩当一对可怜的流浪儿。

  “今晚早点打烊。”

  “下午有初中生庆祝生日,在这里聚会。”

  “冰激凌够用吗?”

  “足够,请放心。”

  那天晚上,恕之与忍之第一次到松宅。

  小屋子很平凡普通,住了二十多年,许多地方都旧了,四处都是杂物,家具款式过时,但不知怎地,越是随和,越显得是个家,十分温馨。

  恕之坐在老沙发椅里,不禁轻轻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家。”

  忍之立刻看她一眼。

  贞嫂笑:“那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松山抱怨:“啤酒都给扔到大海里了。”

  恕之不再说话。

  多少个晚上,她做好梦,都看见自己有这么一个平凡稳定的家:永久地址,母亲在厨房做晚饭,父亲就快下班回来...

  开头也哭过,想得久了,渐渐麻木,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也得活着。

  没想到今日一推开松宅的门,就看到梦中之家。

  那顿饭恕之吃得很饱。

  饭后收拾完毕,贞嫂做了咖啡。

  兄妹正准备告辞,忽然有人敲门。

  贞嫂走近窗户一看,“咦,王先生来了。”

  她擦擦手去开门,王子觉就站在门口。

  恕之一看到他,忽然想起,她见过这个人。

  那瘦白面孔,瘦削身段,都叫恕之印象深刻。

  他一进门,脱下帽子,恕之吃了一惊。

  只见王子觉头上只余几缕头发,眉毛落得精光,双目深陷,分明是个正在接受化疗的病人,头若骷髅,有点可怕。

  她怔怔地朝他看去。

  正好王子觉也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见到一个身穿白衬衫花裙的少女,双眼像宝石,一脸寂寥,嘴角微微下垂,那些微的愁苦叫他震撼。

  这是谁?

  他轻轻对贞嫂说:“你有客人,我改天再来。”

  贞嫂说:“恕之是店里的新帮手,我同你说过。”

  “呵是。”他想起来,当时并不在意,原来新伙计是少女。

  松山迎出,“老板来了,请到书房来。”

  贞嫂说:“恕之过来见王先生。”

  她招手叫恕之。

  恕之走近,但不是很近,刚巧站在灯下。

  那盏小小灯泡照在她头顶,在头发上发光,像天使光环。

  王子觉说声好,随即低头,由松山陪着进书房。

  忍之一直坐在角落,一双眼睛像猎隼似盯着众人,这是他站起,“我们告辞了。”

  贞嫂驾车送他们回家。

  她问:“你们学过车吗?”

  恕之说:“忍之做过货车司机。”

  贞嫂说:“以后有需要,你用这辆旧货车好了,取货送货交给你办。”

  忍之回答:“明白。”

  贞嫂笑:“王先生不大管事,今日来是为着学校筹款:小镇两间学校设备陈旧,他想捐赠仪器设备。”

  他们下车,看着贞嫂把车子驶走。

  恕之低头说:“他像具骷髅。”

  忍之说:“医生说他也许可以活过春季,也许不。”

  “你怎么知道。”

  “我长着耳朵,又四处打听。”

  “他看上去很可怕,身上有股消毒药水味。”

  忍之嗤之一笑,“你以为他病入膏肓?又不是,他看你的目光好似小孩看见三色冰激凌。”

  “他好似不是那样的人。”

  “他目不转睛。”

  雪花一直下,谷仓门外只有一盏小小灯光照明。

  忍之打开门,“很快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恕之不出声,把草团当沙发坐,抱着膝头。

  忍之轻轻问:“你知道该怎么做。”

  恕之抬起头,凝视忍之,她清晰双眼像是洞察一切,却又无奈悲哀,这种复杂神情,并不像一个十多岁少女。

  那一边在松宅,小学及中学校长也到了,提交他们文件。

  王子觉只略看一下,便签下名字,取出一张支票递上。

  松山笑,“应该请区报记者来拍张照。”

  王子觉摇头。

  两位校长道谢告辞。

  贞嫂觉得奇怪,司机在外边等,王子觉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贞嫂替他换一杯茶。

  王子觉伸出像爪子似的手指,握住热茶杯,他说:“本来买下松鼠餐车是因为喜欢吃汉堡,现在医生千叮万嘱不宜吃油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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