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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页

 

  他捡起地上的杂志,仍是翻开在他看了好几遍的那篇报导。

  那是一篇很寻常的绩优公司报导,不寻常的是负责人的妻子苏雅欣。

  雷隽又看了下去。

  ……身兼副总经理的苏雅欣表示,当初嫁入豪门,原以为可以当少奶奶享福,不料房地产惨跌,夫家家族背负数十亿负债,而他们夫妻初次投入的科技产业也不顺利,第一年惨赔一个资本额,面对整座仓库的存货,夫妻俩欲哭无泪……连续三年,他们低声下气向银行求额度贷款,以厂为家,不断与技术人员研发,终於做出最新型的产品……该公司前景看好,准备明年上柜……

  杂志上有一张负责人夫妇的合照,苏雅欣变得成熟内敛,不再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爱要小姐脾气的小女孩;她的丈夫也不是那位学长,而是她年轻时最讨厌的秃头肥胖男人。

  雷隽合起杂志,岁月改变了苏雅欣,悴炼出她的成熟度,那他呢?

  很难想像当初爱了她一整年,后来他慢慢想通了,那时的他只是「为爱而爱」,为的就是慰藉他七岁以来空虚孤寂的心灵。

  跳楼事件后,他再也无法承受这么激烈的爱情,爱则生,恨则死,毁天灭地,以生命为代价诉诸报复,死者去了,再也得不到所求、所想的爱,连带也剥夺了生者欢笑和爱人的能力。

  若是真爱,何以要弄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要是当时苏雅欣跳下去了,人生归於休止符,也就没有往后的灿烂乐章;就像他妈妈弄假成真,从此消失在他和爸爸的生命里……

  电话铃声打断他的沉思,雷明伦的声音传来。

  「小隽,听说台北有台风,还好吧?」

  「没事,风雨大一些而已,中午我去老家看过,没有问题。」

  「呃……没事就好,那……小隽你早点睡。」

  「明天停止上班,无所谓。」雷隽感觉到爸爸语气里的客气,他做个深呼吸,沉声问道:「爸爸,你爱妈妈吗?」

  电话线仿佛被台风刮断,雷明伦怔忡好一会儿,这才说:「爱。」

  「爱她,为什么伤害她?」

  「是我错了。」

  「但是妈妈也伤害到你了。」

  「小隽?」

  「你在外面找女人是不对,但是妈妈不该将生命赌上……」

  爱得太深入、太偏执,何尝不是一种自虐虐人的痛苦?

  即使事隔近三十年,爸爸又组织一个新家庭重新生活,但无庸置疑,妈妈仍是爸爸永远无法癒合的伤口。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他不想再评断父母亲的往事:若是有灵,他愿妈妈早已安息。

  雷明伦似乎察觉他的话意,轻叹一声。

  「小隽,你也受伤了。」

  「该是治疗的时候了。」

  挂掉电话,他站在落地窗前,看风雨在黑夜里狂扑呼吼,心思飞到城市的另一边,风雨交加中,她正在做什么呢?

  拿过她的照片,轻柔抚摸相框下的脸庞,他想念她软腻的吻,心痛她忿怒的泪,恋恋不舍她的温柔。

  本以为自己不动心,不跨进爱情门槛,就不会尝到爱的苦楚;然而,这是否也是另一种爱的偏执?

  不自觉地,他低低地唱出属於她的曲调:「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橙,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他身边也有一朵清纯美丽的茉莉花,她散放出芬芳,令他恋眷欢喜;本来,他可以拥有她,却被他蛮横采下,眼睁睁将她送给别人家。

  不!他不愿失去!他心跳变得狂急,她是他的茉莉花,他不能没有她!他立刻抓起电话。

  第九章

  天这么黑,风这么大,雨这么猛,台风来势汹汹。

  季纯纯锁好所有的门窗,风声呼呼在外头打转,旋成诡奇的哨音,还咚咚摇动窗框,令人听了心里发毛。

  这个世界真是不平静,前几天纽约的世贸大楼才被恐怖份子驾机撞毁,今天又来个台风,似乎不把天地翻过来,老天不会善罢干休吧?

  她的心情也不平静,梗着一个长满尖刺的雷隽,刺得她心口发疼,就算她想放下,也得费点心力,将那一根一根紮伤她的刺挑出来。

  铃!电话响起,她跑到客厅接电话。

  「纯纯,我是彩梅啦,明天不上班知道吗?」

  「看到新闻了。彩梅你明天不用赶着送胖胖到保母那儿,可以睡晚一点。」

  「没空睡了,我们这边快淹水了,我老公才把车子开出去,找个高一点的地方停。」

  「雨真的很大,你们住十二楼,应该淹不到吧?」

  「哎,乱七八糟的,万一停电就惨……」

  嗡一声,季纯纯眼前全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是她的住处停电了。她愣了半秒,话筒发出电力中断的嘈杂声响,她按掉开关,放回电话座上。

  一时之间,眼睛还不能适应黑暗,她摸着墙壁,回房间拿手机拨给吕彩梅。

  「纯纯,怎么了?忽然断了?」

  「我家停电,暗朦蒙的。」她走到客厅窗前张望。「我们附近都停了,好暗,不过倒看清楚外面了,巷子好热闹,好多车子,不知道大家在台风夜忙什么。」

  「纯纯啊,你还有好心情欣赏风景?一个人不要紧吧?」

  「你放心,我防台准备都做好了。」

  「你们那里没淹水?」

  「我在这里住五年,从来没淹过水。对了,我得赶快去储水。」

  「还是纯纯细心,你提醒我了,万一待会儿停电,抽水马达就打不上水塔。我也要赶快存水,不说了,拜拜!」

  台风夜里,有来自好友的关心,季纯纯感觉很窝心。

  她拿着手机把玩,以手指绕着挂饰,顺手关掉电源,反正都快十一点了,不会有人打电话给她,她还是省点电力。

  回房间拿手电筒,漱洗、储水过后,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关掉手电筒,本想强迫自己入睡,瞪着黑漆漆的房间,心底忽然冒出一张雷隽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怎么又想到他了?!她揉揉脸,侧过身子,将脸颊埋上枕头。

  不想了!想得愈多,只是愈令自己又气恼又酸楚。虽然她讲得潇洒,这几天在办公室也不再理他,还会给他脸色看,让同事暗自拍手叫好,但是感情的事,怎能说放就放啊?

  唉!看来她要花上一段时间止痛疗伤了。

  睡意袭来,她沉沉睡去,在深沉的眠梦里,传来重重的撞击声。

  碰!强烈的碰撞声有如敲在她的心脏,吓得她立刻惊醒,小夜锺指着十二点半。

  碰!碰!撞击声不断传来,不是作噩梦,是狂风敲开了大门?

  她打开手电筒,一步步走向碰撞声的来源--客厅的大门。

  「别敲,别敲,我来了。」她高声喊着,打开大门。

  彼此的手电筒朝对方照射,她的面前站着浑身湿透的雷隽。

  他来了!对上他焦急得不能再焦急的眼神,她低下了头。

  雷隽身边有一个打呵欠的男人,那是住在对门的邻居。

  「啕,季小姐,你很会睡哦,你男朋友怕你出意外,敲个不停,我们全家都醒了,我还帮他敲了十分钟。」

  「杨伯伯,不好意思,谢谢你。」

  「我回去了,两位晚安。」

  对面铁门关上,碰地一声,季纯纯心头又是一跳。

  雷隽彷佛是水里捞起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脚边还有一只开花的破伞。

  雨人面对面,像是面壁思过,谁也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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