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感觉到严彦卿走了出去,也可以听到他临走前说了一些客套话,但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去听。过了许久,她还是低着头,既没动也没开口,直到她听到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是外婆的叹息。
她讶异的抬头,就对上那张苍老疲倦的脸庞。
“你知道这件事吗?”韦老夫人的声音听来显得很疲惫,与方才的精神完全不同。“你知道他要带那个女人来吗?”
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摇头。
外婆也许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和纪真更看来并不像不认识的样子,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根本是参与者之一。
“你觉得难过吗?”
她再度摇头。
“不觉得。”她干么要难过?“我本来就不想结婚。”
“那就好。”书老夫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突然松懈了下来,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喃喃道:“你这孩子虽然牙尖嘴利,说话总是不讨我欢心,但你毕竟是我的孙女。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这件事也许我是做错了,幸好发现得不太迟……他不像他的爷爷,东义绝不会做这种事来伤女孩子的心……”
接下来她说了很多关于严爷爷的事,他们年轻时的事,罗小雀都只是静静的听着。
她从来没有听外婆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这些话都不是用来讽刺她、挖苦她的,而是关于外婆年轻的回忆。回忆中甚至有她的母亲……
这一刻,她们祖孙之间的距离,好像突然间拉近了,近得像是一伸手就可以触及到对方,而不再像从前那般各据一方的遥远。
罗小雀忍不住伸出手,覆上白色床单外那双已经干枯又充满皱纹的手,而韦老夫人也没有推开。
她一直失神的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直到韦老夫人睡着,她眼中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当她踏出病房外时,非常讶异的发现,严彦卿居然还在外头。
她看了看手表。
从方才他们被赶出来到现在,少说也有半个小时了,他居然还在这里!她下意识的揉揉眼睛,希望方才的痛哭没有在脸上流下任何痕迹。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从来没有像今天哭得那么惨过。但那时是伤心的泪水,而这次……
她深吸口气,走到他的面前,若无其事的同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正常的问题,但是严彦卿想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才给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我不知道。”
他应该去追纪真真,但是他没有去。解除婚约他应该很高兴,却没有预料中欣喜若狂的感觉,反而有一点罪恶感。他知道自己应该回家,把罗小雀和韦老夫人抛诸身后,但是他也没有这么做。
所有应该做的事、应该有的反应他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我只是想……”他耸耸肩。“也许你又会像上次一样,和你外婆吵架,然后负气跑走。她看来挺生气的,不是吗?”
她闻言低头,眼眶又聚集了泪水。
“帮我向纪小姐道歉。”她统着双手。“外婆她实在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她是为了我,但还是不应该。”
“我会的。”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哭吗?”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直发覆盖住所有的表情和泪水,但是他还是看到了一滴泪快速的从她脸上滴落。
女人的泪水,致命的武器。
严彦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然收紧了。
他看过倔强的她,骄傲的她,盛气凌人的她,伶牙利齿的她,每一个面貌都是勇敢而坚强的。
像她这样的女人,很难想象也会有脆弱无助的时候。
她的眼泪甚至比她的言语更具杀伤力,因为严彦卿对比没有任何的抗拒能力。因此他想也不想的,就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她紧紧捉着他的西装外套,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宣泄着她的泪水和情绪。安静的医院长廊上,只听得到她压抑的低泣声,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回荡在严彦卿紧缩的心里。
有时候,无声的哭泣比放声大哭、嘶喊吼叫更来得叫人心疼。尤其是在罗小雀这样一个绝少示弱的人身上。
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她绝对不会倒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但是今天不同,她需要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来宣泄三年来所有被压抑的情感。
她永远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面对外婆的挑战,一个人面对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一个人扶养小弟,一个人在这个世上作战。
直到此时此刻,当她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她才惊觉到过去的自已有多寂寞。多刺的外表,只为了掩饰永远不可能有人驱走的寂寞。
她其实还是渴望有人陪伴的,但是她不敢想、不敢讲,因为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别人的爱。
没有人爱她,她一直以为外婆恨她,把她当成母亲的替身一样的憎恨她、折磨她,但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毕竟血浓于水。
不管外婆的外表多么冷酷,不管她们祖孙有过多少争执、吵闹,在外婆的心里,她们还是祖孙。
她真的拥有爱,而且是来自于这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在罗小雀的泪水里,有多少是感动,多少是痛苦,又有多少是释放,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
严彦卿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轻声的说:“哭吧哭吧,哭完了就没事了……”
看到他的手帕,也让她回到了现实。
他们已经解除婚约了,而且他还是别人的男朋友,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靠在他的怀里。何况这里是医院的走廊,任何人进进出出都可以看到他们。
想到这里,她倏然止住了哭泣,动手想将他推开o
“嘿!”他轻而易举的就制止了她的挣扎,将她的头压到出自己的肩上,轻松的抗议,“利用完毕就把我一脚踢开,未免太现实了一点吧,罗小姐?”
没料到他竟然会不让她走,罗小雀微微愣了一下。
“你放开我。”她涨红了脸,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竟是被他整个人抱在怀里,他的手甚至放在她已经没有腰身的腰上头。“抱着一团肉的感觉很好吗?”
他做出深思的样子,甚至微微收紧了手臂。
“这不错。”过了一会儿,他才下了结论。“软软的,圆圆的。挺舒服的。”
她的脸更红。“取笑别人是不道德的,严彦卿!”
“我没有取笑你。”他突然放开她,两手捉着她的肩,认真的看着她。“不哭了?”
他专注的眼神让她全身不自在,巴不得冲进厕所好好整理自己的仪容。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只好抬高下巴,骄傲的说:“我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
他轻笑,自然而然的又把她拥入怀里。
“你知道吗,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抱这么圆的女人。”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僵,他笑得更开心。“但是感觉真的不错。”
第六章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两次的失常,也许是傲些平常不会去做的事口口或者,是不做平常会做的事。
上述两样,罗小雀今天都有,所以她今天很失常。
人在情感最脆弱的时候,都难免失常,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当严彦卿抱她的时候,她应该推开,但她没有。她反而沉浸在那样宽阔舒适的怀抱中。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让她压抑下回抱他的冲动,她实在很想就这样抱住这个男人,好好的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