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大概是什居士这声痛喊得太凄厉,公主又喊停。她盯著司徒剑沧,他在冷笑,还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真不怕?她目光一凛。「这次来真的,你们,给我结结实实地将他的头砍下来。」
「遵命……」侍卫们应得虚弱。
「天啊——很痛啊——」什居士烂戏演不完。
「等一下!」公主又喊停了。
七把刀很混乱,它们乱抖乱锉。显然,侍卫们濒临崩溃边缘,这砍砍停停的,要是一不注意真砍了,来不及停怎麽办?到底公主是砍还不砍?
「你到底砍不砍?」连要被砍的司徒剑沧都不耐烦了。
长公主一个抽气,竟哭了。「呜……」他好勇敢,她服了。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砍你。」
司徒剑沧没道谢,还指著被茶水喷脏的靴子,命令公主:「道歉!」
公主瞠目,缩缩肩膀,从桌上跳下来,她抓住一把头发,提高匕首——
「公主?」侍女惊呼,看公主咻地割下一束头发,递给司徒剑沧。
她泪汪汪地说:「当赔罪,行麽?」
「无聊。」司徒剑沧一挥手,打散了头发,转身就走,完全不把公主放眼里。
就这样让他走了?
都以为长公主会嚷侍卫将他逮回,没想到长公主只呆呆望著司徒剑沧的背影,任他安然无恙地走出她视线。
这什麽状况,惹祸的走掉,留下来的是等著被牵累吗?什居士的感动只维持一会儿,现实厉害,他马上跳起,趁公主还没说啥,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帮公主骂他!」逃——
「公主?」宫女们很纳闷。
「要不要属下们逮他回来?」侍卫们很困惑。
「……」可怜的长公主,脸被打肿,眼睛也红了,头发还断了一截,神色恍惚,没听见他们的话。恐怕,这会儿,是被司徒剑沧刺激到疯了。疯了吗?是有那麽点著魔感,一向仗著皇上宠爱,自认放眼天下男女皆裙下玩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冠上个响叮当的名号叫「长公主」,长公主又如何?响叮当的名号又如何?掰开花样美衣,内里还不是与寻常人无异的脆弱少女心。
长公主既没杀他,亦没嚷侍卫追回,她像受了惊吓或大刺激,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掳获。她恍恍惚惚地回宫了,不明所以地失眠了,头一回,她遇到没奈何的事。
这,拿他没辙的感受是什麽?一连几个昼夜,长公主找人分析分析分析,寻人开解开解开解,问御医问过好几回,到头来才隐隐约约明白,这拿他没辙的感受,就两个字——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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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天当时,什居士追出去後,问司徒剑沧。「你疯了?这样对长公主?」
「不然呢?」
「她可以砍你的头,你知道吗?」
「她不会。」
「又知道她不会了?」
「我的头还好好地在我脖子上。」
「哼,哼!还挺骄傲,我被吓到尿裤子啦!」
「这麽脏的事别张扬。」司徒剑沧皱眉头。
「好好好,我脏脏脏。」什居士哈哈笑。抛开以前对他的偏见,什居士现在超爱这小子。这家伙是好人!以前怪他心高气傲,不近人情,这才明白,他外冷内热,只是不善表达感情。
「你以後不要再这麽冲动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常保头在。」
「我没冲动。」
「还不冲动?逞一时之气,丢命怎麽办?」
司徒剑沧淡道:「我从不冲动,我故意的。」
「你故意?你是说你故意激怒公主?故意打她耳光?故意忤逆她?」
「对。」
「对什麽对?有什麽道理故意这样?」
司徒剑沧睐他一眼。「绝不能向那种人低头,一旦低头,便一辈子抬不起头,要被践踏勒索,还被看不起。再说,凭什麽我的设计要归她一人?」
「她提出的报酬很高啊!」
「我的设计是无价的,花大钱就能买我,那是侮辱。我情愿无报偿地为喜欢的人设计。」他就亲自为阮罂打造独一无二的悦音匕首。唉,怎麽又想到阮罂?司徒剑沧怔仲一下,缓了脚步。
什居士问:「你就不怕她生气,她杀你?」
「她不会。」
「怎麽确定她不会?」
「她挺高兴。」
「嘎?她疯了啊?那样子叫高兴?你打她欸。」
「长公主每天见人们努力博她高兴、讨她欢心,忽然有人逆著来,偏惹她生气,让她求之不得,她如何?必觉得新奇刺激,杀我吗?不,她舍不得,因为太希罕了。」
「我不懂,你怎麽敢那麽笃定?」
「你不懂,是你尚未参透人性。」
「唉,你年纪轻轻,竟看得比我清楚,大概没有谁的心思能瞒过你的眼睛。刚刚看你老神在在,我他马的慌到不行,要像你这麽镇定,还有什麽事办不成的?你是个厉害角色,老夫今日算开了眼界。」过去太小觑他了,
但什居士不知道,司徒剑沧还是有看不清、摸不透的人。
这个人,还让他对返家意兴阑珊,由他!忽然怕起那空荡荡充满回忆的草屋。
「去喝酒。」难得司徒剑沧邀人喝酒。
「我出钱!」什居士太高兴,说著就要挽他手臂,司徒剑沧扫他一眼,什居士嘿嘿笑,缩手了。
第五章
直至明月高悬,星群点点,司徒剑沧才带著酒气回家。
四天不见主人,「苍」远远看见芒草间主人的身影,即振翅扑过去,栖在主人肩膀。
四下无人,满天的星光,司徒剑沧微醺,或许是太沮丧了,还是考场关了四天太闷了,竟学著阮罂,也跟巨枭讲话。「我……我考得坏透了……」
苍啄了啄羽毛,爱莫能助。
「都阮罂害的。」
苍振振翅,深表同意。
「她倒好,去西域撒野,却坏我大事……」
忽地,一个声音嚷过来——
「我怎麽坏你大事?」
司徒剑沧顿住脚步,回身,却只看见黑蒙蒙的天地,他眨眨眼睛,是喝醉了吗?幻听?
但那声音又说:「我一不在,师父就骂我。」
司徒剑沧陡地心悸,疾步过去,一挥袖,扫开黑墨墨的草丛,便从那暗处,露出一张柔白小脸,正笑著呢,一双大眼,如星子灿亮。司徒剑沧一霎时觉得心跳都停住了。
阮罂一身紫衫,躺在草丛底。她嘴上衔著根草,双手枕在脑後,瞅著他。「你跟鸟说话啊?」
「不是去西域了?」
「你刚刚是跟鸟说话吧?」
「躺这里干麽?」
他不承认,脸微红,感觉很糗。这些天恨透她了,不知咒骂过她多少次,但这会儿,快乐如潮,一瞬间淹没他心房。
「我没去西域。」阮罂躺平,望著天空,天上星子灿亮。
而在司徒剑沧眼中,草堆里的阮罂,比星子更璀璨。再看见她,绝顶喜悦。可绝顶喜悦,却转瞬消失。阮罂一句话消灭了这喜悦——
「师父,我要嫁人了。」
这话,杀他个措手不及,重挫他。
司徒剑沧目光一凛,表情瞬间冰冷。「起来讲话,地上很脏。」
「脏就脏。」阮罂摆烂,赖在地上。
「起来。」
「不要。」
「不起来,没办法好好听你说。」
「你躺下啊,怕脏对吧?躺著不知多好,我就爱躺草地,躺泥堆,可以看天空看云,那是站著时看不到的风光。」
她不听他的话了,不受他控制了。而他,多恨哪,自己竟逐步失控。真荒谬,当他因为她的缘故,考坏会试,心灰意冷之际,她却没事似地,跑来告诉他——她要嫁人?她不去西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