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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儿,不准欺负妹妹。」低斥一声,接过婢女送来的新碗筷。「吃过没?要不,吃碗面蚕。」今儿个上元,总要应景吃碗面蚕的。

  陆君遥不置可否地点头,在她张罗好的位置落坐。

  「对对对!一家人总算团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老奴先下去了。」福伯笑咧了一张嘴,忙不迭地退出来,把空间留给聚少离多的小两口。

  接过瓷碗时,不经意碰触妻子指尖,是冰凉的。

  陆君遥仰眸,却无法在她平静的神情中,找出任何异样。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对于他的归来,又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情绪?

  他自是不会如福伯一般,天真以为她会很高兴地欢迎他。毕竟这么多年了,他在这个家中,一直都是缺席的,既不曾付出什么,是否有他,对母子三人而言,也就不会是太重要的了。

  于她而言,他几乎只是个名为「丈夫」的陌生人,给了初夜的痛,以及往后怀胎十月的苦,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

  新婚至今,她一直、一直都在守空闺,忍寂寥,与寡妇无异。

  他甚至不认为,她会有一丝一毫期待。

  她若不怨恨他,他就该心满意足了,怎还能指望她欢天喜地迎接他?

  若有所思的眸子,移向一双粉雕玉琢的儿女──

  他们,终究不曾开口喊上一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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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

  妻子指示底下仆人打点一切,有条不紊,沉着而无一丝遗漏,真的……有当家主母的架势了。

  直到现在,他们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说上几句话。

  犹记得,她刚嫁进来时,什么都不懂,突然被丢进家大业大、深宅大院的陆家,慌乱的大眼睛里写满无助,什么都做不好,只能挫败地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沈睡的他哭泣……

  那时,她才十五岁,纯真而花样年华的岁月,多爱对着他说心事,傻气地以为他听不见,于是放心地抒发心事。于是往后分离的岁月里,深烙在他脑海的,总是那双无助带泪的水眸……

  而如今,她成长了。没丈夫在身边计量的女子,总要自己学着成长、茁壮的,否则,在这豪门深院中,人吃人的贪婪人性,会先将她啃得骨头也不剩。

  他知道她不会再是那个在夜里对着他掉泪说心事的女孩,只是,她还保留了记忆中的纯善性灵吗?只怕,她的城府、她的计量,要比谁都多了……

  抚着轻暖舒适的枕被,他幽幽叹息。

  敲门声轻轻响起,他以为又是她差仆人送什么进来了,也没回头。

  她很细心,所有他想得到、用得到的,无一遗漏。

  「搁着吧,我想先休息了。」眼尾余光瞥见还冒着热烟的水盆,他淡淡说道。

  点了下头,搁上铁架。「那,我不打扰了。」

  这声音……他迅速回头,没料到妻子会亲自为他送来梳洗用的热水。

  「芽……芽儿!」他有些生疏地,张口喊住她。

  背身的纤影,微微颤动了下。

  「这九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我以为,我们只有祈儿一个儿子。」那盼儿──怎么来的?

  「你介意?」

  他微涩地轻扯唇角。

  离家九年,回来之后发现妻子多了个五岁的女儿,哪个男人会不介意呢?但是介意之外,他更想知道,这些日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累了,改天再谈。」

  她在回避问题!

  从见面到现在,他实在读不出她脸上有一丝一毫的欢欣之意。

  「妳,不乐意我回来吗?」这么问是很失礼的,但他必须知道。夫妻间,没什么不能谈的,是吧?

  如果她还将他当成她的夫的话。

  「……」她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问题,果然太勉强了。他苦笑。

  「……没的事。」好一会儿,轻轻浅浅的嗓音飘出,很淡,真的很淡。

  「原谅我这么说,我只是无法不这么想。」从踏入家门到现在,除了初见时摔落了碗,稍稍显示出惊愕之外,其余的,她情绪几乎是无波无澜,他看不透,也无法理解她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也许,他的归来,已经造成她的困扰了。

  她偏着头,似是很困扰地在思索什么,又似斟酌着词汇,有些生硬地挤出话来:「──这是你的家,不是吗?」

  他的家?

  她指的,是这座他生长的屋宅,还是他们母子身边?

  「你,早点休息,不要想太多。」开门,离去,步履依旧沈稳,实在听不出话中是否纯属安抚,抑或有那么几分真心。

  「芽儿──」房门关上前,他及时送出话:「这些年,辛苦妳了。还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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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说哦,那个二娘好讨厌,说话假,笑声尖,味道又呛人。我讨厌她的大浓妆,讨厌她老母鸡一样的声音,还有、还有……每次站在她身边,都不敢太用力吸气,好怕呛晕了过去。真是奇怪,那么重的脂粉味儿,爹怎么会喜欢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把她赶出去……我爹说,嫁了人后,丈夫就会保护我,你真的会吗……」自言自语了半天,声音愈来愈轻。

  「算了,你这样要怎么保护我呢?还是我保护你差不多。你放心,我不会让假里假气的二娘太靠近你,有机会把你呛晕……」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失眠了。

  辗转反侧,脑海里净交错着陈年旧事,方及笄的年岁,稚气未脱的嗓音,单纯直接的表达方式……那是记忆中的她。

  她就住在他隔壁,夜里几次起身,推开窗总见着透出房门的光亮。或许,她也极度不适应,正试着接受丈夫归来的事实吧!

  两人并没有同宿一房,她很自然就这么安排了,他倒也没表示意见。

  即使──孩子都九岁了,即使,他有绝对的立场,去行使丈夫应有的权利,然而,她不想同房,无意与他亲近,他不会勉强。

  夫妻,是身分上的,实际上,他们与陌生人没多大差异,他们都需要多些准备,去填补九年的空白。

  在这之前,他必须先了解,这个二十四岁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以及,这九年当中,他所错过的。

  房门被轻敲两下,然后推开,孟心芽端着热水进来。

  「早。」他打招呼。

  「早。梳洗完,我备了早膳,在偏厅。」

  他点头,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门。

  偏厅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人,她备了白粥,还有几碟小菜,都是他以往惯吃的口味。

  「娘,我不爱吃粥,黏糊糊的……」挑食的小女儿抗议。

  「不准挑嘴。」母亲冷眼一扫,娃儿委屈兮兮地低下头,闷闷扒着粥。小哥哥用奇怪的眼神偷瞧他,好似他一回来就欺负妹妹,害娘凶她,破坏这个家的平和似的。

  他不忍心,放下碗轻抚女儿发丝。「那盼儿想吃什么?」

  盼儿偷瞄了哥哥一眼,赶紧摇头。「我吃粥。」

  敢情这两只小鬼达成了什么共识?

  一来一往落入眼底,他想,昨晚这双小儿女恐怕「聊」了不少「心事」,预备好抵御外敌了。

  孩子与他,仍是极度生分呢!

  更正确地说──是充满防卫。

  用过早膳后,她说要去铺子里处理一些事情。离家九年的丈夫归来第一天,她居然还想着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更扯的是,他还不惊讶,口气平和地要她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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