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在无人空间里对他亲昵、对他撒娇任性;在有人的环境里,和他保持距离。对于这点,两人从未有过沟通,但他们行径一致,尤其在小悦面前,他们表现出无忌是小悦的专属物。
无忌是个杰出男子,大学四年,他一面念书、一面替养父打下国际市场,小小的竞泽电子在短时间内,成了国内外知名企业。
这天,无忌带小悯来到旧友阿易开的PUB。
「阿易,她是我的妹妹,以后要麻烦你照顾。」无忌对着吧台里的男人说。
「自己的妹妹自己照顾,干嘛麻烦我?」他回无忌一句,不停歇的手,很快地替他们装满两杯红红绿绿的液体。
「我要出国……」
「出国!」小悯瞠大眼睛,不敢置信。「为什么我不知道?」
「谁叫妳不回家吃饭,这件事情我在昨天的晚餐桌上宣布过了。」笑笑,无忌没把她的抗议放进眼底。
「为什么出国?台湾不好吗?」
「爸爸决定在美国设立分公司,我想去探探新市场,测试我们有几分竞争力。」简单几句,他把事情交代清楚。
「不能让别人去?」她有几分激动,强咬唇,捺住脾气。冷静不适合赵悯的年龄,但早熟的她很习惯这种态度。
「我可以顺便念书,何况我想测试自己的能力底限在哪里。」
「是你想去?」
不是被强迫被逼……失望升起,原来呵,他从没想过她,没介意过她的心情。
他忽略她的问题。「我不在期间,妳可以到这里吃白食,不过别待太晚。」
他还是担心她,担心她不吃饭、担心她在外面游荡,与其如此,不如让好朋友陪伴她。
「别把责任丢给我,我不接受包袱垃圾。」阿易半玩笑回话。
她是包袱垃圾?所以他累得不愿再为她负责?他想远走高飞,丢弃她这份沉重?赵悯自贬自弃,匆匆起身,抛下一语:「我不会麻烦你的。」她急着离去。
「小悯。」拉住她,无忌把她带回身边。「妳又生气了?」
不该吗?全世界的人都晓得他要走了,独独她不知道,说交心、论知情,统统是骗人。
「没有。」她违心。
「妳对『分离』愤怒吗?」他知道,分离始终是她的罩门。
「没有。」她不说实话。
他略过她的违心论,试着说服她:「这两年,我一直在策划这件事情,我不想局限在台湾,我需要更宽更广的空间供我发挥,藉此证实自己的能力,证明只要愿意,我便能做到,证明我的成功不纯粹是幸运,不因为我有个富有的养父。小悯,它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可以留下来过安逸的日子,但是,终有一日,我会为自己的决定遗憾。」
她望住他,是的,她了解,不管他多努力,别人只看得见他的背景,有人批评他运气好,仗着养父财力,兼靠小悦的裙带关系,才有今日成就,他的辛勤往往一句话就被轻易否定。
「小悯,我需要妳的支持。」勾起她的下巴,他正视她说。
能不支持吗?她能让他日后忆起,徒留遗憾?低头,她想自私、想大哭,想用无数牵绊逼他为自己留下,可是……她实在做不到……
「小悯,妳懂我的对不?妳早熟敏感、聪颖灵巧,我们分享彼此心事,妳知道对于事业成就,我有强烈要求。」
叹气,她妥协了。「你离开,我怎么办?」仰头,晶莹的双瞳盈满无助。
「阿易会照顾妳。」
「我想你的时候呢?」
「我们可以通信、打电话,妳可以和爸爸、妈妈、小悦,一起到美国找我,如果我不是太忙的话,当然会回台湾看妳。」
「我思念你,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时候呢?你会在我身边?」
她问倒他了。片刻,他答:「小悯,妳总要长大……」
「总该独立?我懂了,重点是你想推开我。」她接下他的话。
「小悯,妳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需要多少的误解,我才能不顾你的意愿,把你留下?可不可以,我们找到一种方法,让我永远待在有你的地方?或者,不顾一切,你让我追随?」没有小悦、没有顾忌,她什么都不要,只要日日清晨醒来,看见他的笑靥。
愿意的,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
他们之间怎能提永远?他的未来和小悦相连,他无权和小悯讨论「永远」。沉默,不愿正视的问题打到眼前,他无法作出正确反应。
他喟叹。
「我的提议很困难?」
「妳是我的妹妹,总有一天,妳会长大、会嫁人,妳不会永远在我身边。」明明是字字真理,怎地出口,喉间哽了苦涩?他不懂自己。
「我别当你妹妹,行不?」她反口问。
「妳『已经』是我妹妹。」
这是拒绝?
中箭落马,她浑身伤,噙住痛楚,倔强地笑容扬起,她问:「所以我们之间没有永远,今天不分手,明天你还是要离开,不管长或短,分离终会找上门?」
无忌不语,冲动撞击他的心,一时间,他想留下,不顾一切。他自问,是她的悲恸,还是她的倔强,网住他想高飞的心?
「小悦不反对你到美国对不?因为她明白,不管你走多远,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履行你们之间的『永远』。」她知道,知道家中对无忌和小悦的规划,这个规划中没有她,一直都是。
直觉地握住小悯的手,她没有激动,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她越冷静,教他越心疼。
「妳是懂事的女孩,眼前,妳的生活中只有我,将来妳有机会认识比我更我好的男生,妳会谈恋爱,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他该振振有词的,像个亲大哥,努力对妹妹的幻想做出适度开导,可是,他迟疑了,对自己。
真要她去谈恋爱吗?不,她还太小。
倘若她够大了呢?他会支持她的爱情?不知道,他没办法构想那么远的事。
「假设过尽千帆皆不是呢?假如我确定弱水三千,你是我要的那一瓢呢?」
凝睇她,他的心情摇摆不定。如果、如果……理智回头,「如果」是不存的啊!
他不语,她点头轻言:「我懂了,你不是我的帆,你可以做我短暂的港湾,却不能允许我永久靠岸。谢谢你收留我那么多年,也抱歉对你造成困扰。」
「小悯……」
懂他的心,她不再勉强。「谈谈别的吧,未来几年,你会很辛苦对不?」
「小悯,别害怕,阿易会帮助妳的。」无忌不准备转话题。
「又想替我找个临时港湾?不用了,我该学着独立。」淡淡拒绝,她十六岁,冰山美人的架子已然形成。
有意思,阿易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用很过分的眼光打量小悯。「妳和小时候差很多,是谁改变妳?阿忌吗?」
「对不起,我没见过你。」心思剧烈起伏,但她控制出一脸平静无波。
「妳变漂亮了,成熟的小辣椒特别引人垂涎。」
赵悯别开头。
「阿易,你认错人,小时候你见到的是小悦,她是小悯。」
「了解,难怪脾气差那么多,小时候那个温柔可爱多了。」他恍然大悟。
说得好,小悦温柔可人,她尖锐刻薄;小悦亲切甜蜜,她严肃不合群;小悦是天之骄女,而她……不过是没人要的弃女,比什么呢?能被短暂收留,她该懂得感激,而非要求无尽。
「别气阿易,他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失去父母亲,他很不简单,十八岁离开孤儿院,一边打工,一边念书,去年他拿出所有积蓄,向老板盘下这里,他的经营能力是一流的,从亏损到月入数十万,他的经营头脑有目共睹。好几次,我想请他到竞泽帮忙,可是这个人太骄傲,不愿欠下人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