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笑,眉梢没有一丝牵动——这是很努力抑制的结果。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最好这段关系可以船过水无痕,她可以像消去电脑档案一样,快速地把这段被强迫勾连的关系化作一片空白,重新作人。
「但那是事实不是吗?」他打开一层层饭盒,整齐排好,看了一下菜色,拿起筷子,正正经经地吃起来。
她有些惊讶,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这种家常小菜他吃得惯吗?
「都是你做的?味道还不错。」这是真心话,他家的厨子不做这种简单的菜色,偶尔吃吃还满特别的。「什么时候学的?」
「我妈走了以后,家里的三餐都是我弄的,直到我爸退休回乡下为止。」她的神情并没有松懈,回答时眼光带着审查。
「真不容易,很辛苦吧?」他边说边吃,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还好,我们这种人家,煮饭、洗衣、打扫都是很普通的事,谈不上辛苦。」她话中带刺,却没刺中他,他继续认真地进食。
「你的父亲很幸运,有你这个女儿。」
「你的父亲也很幸运,有你这个儿子。」她不加思索的回答。
她纯粹是礼尚往来,没什么特别的含意,他乍听却让移动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一块腌炸茄子滑落桌面。
如果是别的女人,这句回答肯定是在赞美他;至于出自于她的口……分明是在调侃他们共同的遭遇——为了上一代忍受这段契约婚姻。他们真的不能停止彼此嘲讽吗?
他不动声色地抽了几张面纸,清掉桌面那块失手的茄子,笑道:「我还好,我的日子改变得不多。」除了多了一个会让他睡地板的室友。「倒是你,你辛苦多了,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
「此话当真?」她又露出戒备的神色。
「霏霏,成天在战斗状态下是很累人的,饶了我吧!」所有的饭菜清洁溜溜,他将保温瓶中的热汤倒出,喝了一口。「从前我对你是多有得罪,但坦白说,那也是把你当自家妹妹闹着玩的,你若当真了,对彼此都是折磨。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又不得不成为室友,难道不能成熟的相处?」
看着他捧场地解决掉午餐,她垂下眼睫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抬眼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反悔呢?」
「反悔?那就罚我一直睡地板,不再跟你抢一张床。」他大方的应允。
这个条件很诱人,就姑且信之吧!反正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损失?
「那我就说喽!」她转了圈眼珠。「第一,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回到房间,衣服、袜子不要乱扔?」
他的内务之糟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随心所欲的程度只有她家乡那不成材的兄长可以比拟。他只要一踏进卧房,不消多久地板就会布满他卸下的衣裤,然后他老兄就直接进了浴室享受他的按摩浴,完全不管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室友」。
她知道以往家中有仆佣随时可供他差遣,替他收拾、清洗衣物,养成了他不拘小节的习惯;她也心知肚明他从不把她当「女人」看,所以才能不顾形象演出活生生的猛男秀,但她可做不到不把他当「男人」看,两眼若无其事的吃他的冰淇淋。
「很抱歉,我习惯了无拘无束,忘了你也在房里,既然会让你不自在,我会尽量克制自己。下一个问题呢?」他的善意不减。
「呃——」她搔搔头,面有难色地道:「这个——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别在外人面前介绍我是你太太?你放心,我也一样,就算看到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会给你难堪,跑到你面前揭穿你。你可以自由自在,我也会尽量不让别人认出我,让你不方便,你觉得怎样?」
他眼光明灭不定,嘴角斜斜扬起,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她捉摸不住他的心思,眉间又现疑云。
他慢条斯理推开椅子,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两臂支在她的椅背上,宽阔的胸怀笼罩住她,她向后紧靠椅背,避开他说不出诡异的动作。
「你觉得,像你今天这样打扮,别人就不会认出婚礼当天的你吗?」他低柔着嗓音道,「也许,多数人是认不出来的,不过,这样对你不见得有好处。万一遇到了你心仪的男人,印象会不太好,到时要弥补可就很难了。这个风险,你认为值得吗?」语毕,他直起身,友善地笑看着她。
她楞了一会,听出他并无恶意,松了口气,抬着下巴认真道:「我又不是乔装成乞丐,不过是没化妆罢了;再说,我喜欢的男人才不会以貌取人这么肤浅。」
他摸摸下巴,掩盖住抽动的嘴角,明知她并非有意讥刺他,但她对他自然流露的「不屑」却让他极不舒坦。
「你这么有自信,我也只能祝你好运了。我可以答应你在一般场合不和你夫唱妇随;不过今后既然你要担负送便当的任务,为了减少麻烦,在我的公司里,避嫌是不必要的,这点你不介意吧?」他修养十足地笑着。
「不介意。」她摇摇头,不大习惯他的转变,但心里默默决定把他放在「留校察看」的位置,免得着了他的道后悔莫及。
「那么,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呃——现在还想不出来,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她一跃而起,把他桌上的空便当盒及保温瓶收进袋子里,看看表道:「我得走了,让刘得化等太久不好,再见!」她匆匆转身打开门。
「等一下!急什么?等待是司机的工作。」他拉住她。「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她疑惑地看着太过有礼的男人。
「他们现在知道你是我太太了,别让人觉得我怠慢了自己的老婆。」他不由分说地揽住她的肩,走出他的办公室。
「老婆」二字自他口中说出,总让她浑身不对劲。她勉为其难地紧贴着他走到公司门口,尴尬地朝每一位恭敬致意的职员颔首,帽沿愈压愈低,短短的走廊宛如一公里远。
在电梯口站定,他蓦地掀开她的帽子,唇轻轻在她颊畔点了一下,笑道:「晚上见,进去吧!」没等她从惊愕中觉醒,他手一推,将她推入电梯,让她半张着嘴消失在合上的两扇门后。
他转身走回办公室,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由衷的笑容里闪现的白牙,以为他正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殊不知他心里角落蛰伏多年的恶魔,因为李宛霏的呼唤,已缓缓苏醒,准备大张拳脚。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感到如此兴味盎然过,老太婆提供了他苦中作乐的一个游戏对象,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就太对不起牺牲小我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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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想将炒好的菜用铲子盛起放进便当盒里,却不时洒在外头,弄得桌面有些凌乱不堪。
「别紧张,我不会吃了你,把菜好好摆上,卖相不好勾不起他的胃口的。」低而沉肃的声音没有显出病弱的气息,且两眼精光不灭。
「是。」她瞟了一眼轮椅上的老人,垂着头将菜色整齐搭配摆好。
「你的确有老实地把饭送到他公司,这样很好,你乖乖做好你的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听完暗自一惊,老人难道派了眼线观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