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从窗口探进去,护士睡的好好的,又放心,又安静。罗小路一步一步顺着水泥道往前望前方,不敢稍偏左看,底下是一两丈的距离,掉下去,连全尸都收不到。
这条水泥道,照平常走路来说,三十秒不到就能走完了。但此刻已天色漆黑,心情紧张,又耽心跌下,罗小路扶着墙,一步一顿,不晓得走了多久。
好漫长,好漫长的一条路,罗小路手心都湿了,总算走到了防火梯口。
惊魂未定,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罗小路算是个胆大的女孩,只见她纵身悬空一越,人就翻进了防火梯。
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光着脚,罗小路一圈一圈,像罩了眼睛的驴,闷着气,冲了下去。
下了楼,就是一道难题,医院门口有守卫,三更半夜,穿着医院的睡衣,那还出的去?
翻墙是罗小路的老本领,从前每隔几天,就会选户人家去翻,长久下来,罗小路太驾轻就熟了。
连续三关,罗小路轻而易举闯过了,一出了医院,罗小路的第一个目标是去找以前那票朋友,那些朋友,虽说个个混蛋,个个是害虫,不过,个个都讲义气,尤其自己从监狱里逃出来,那还有什么话说。
在外面混混的人,一个个都身强体壮,罗小路更是结实,虽然才割腕流了大堆的血,但血浆啦、葡萄糖什么的,罗小路早就恢复过来了,在无人无车的空马路上跑,罗小路速度快的像腿上装了弹簧似的。
从前大伙没地方睡,没地方吃,都聚在一个叫黑皮的家伙那,黑皮挺讲义气的,大黑脸一张,送过两次管训,一年前想不开,和一块混混的凌碧梅结婚了。结了婚以后,大伙就很少去他那儿了。不过,结了婚的他,还是老样子,成天无所事事,东偷西骗,跟凌碧梅俩,凑合的搭档,过那种社会寄生虫的生活。
黑皮住在二楼,罗小路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黑皮住的公寓,一头一脸一身的汗,医院里那套睡衣都透湿了。
三更半夜有人来敲门,黑皮早就习惯了,那伙乌烟瘴气的家伙,没得落脚处,走头无路了,总是像游魂似的,跟鬼一样的飘过来。
急促的门声,不但敲醒了黑皮,也敲醒了凌碧梅。黑皮揉着眼皮,亮了灯,门一打开,吓了他一跳。
“小路!”
凌碧梅也出来了,挺着肚子,同样吃惊的睁大了眼。
“快关上门,我逃出来的。”
罗小路身子闪进去,黑皮赶忙关上门。
“我的祖奶奶,你本事可大咧,怎么逃出来的?”
“你的手怎么了?”到底是女人心细,凌碧梅一眼就看到罗小路缠纱布的手:“在里头跟人家打架啦?”
这时候,罗小路整个人都虚瘫了,一头倒进沙发,累的爬不起来,胃饿得都痛了。
“等下再告诉你们,现在先给我弄点吃的,他妈的,我饿惨了。”
“碧梅,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你先给她一杯水。” 边朝厨房走,凌碧梅边回头说着:“再拿条毛巾给她,她一头的汗。”
毛巾和水都拿过来了,黑皮自己点了根烟,丢给罗小路一根,罗小路像见到毛友似的,狠狠的抽了一大口。
“他妈的!好久没抽了,都快忘记烟是什么味道了。”
“你胆子可不小,要是被捉回去,那你就惨了,不晓得那一辈子才放你出来,搞什么嘛你?半年又不长,你是哪点想不开?”
凌碧梅端着一盘蛋炒饭出来了。这个曾经野的不得了的女孩,挺着肚子,居然一点从前的坏样子都没有了。
“就剩一点昨晚没吃完的饭,我放了两个蛋炒,你将就吃点吧。”
“老天爷。”’接过盘子,罗小路拍拍凌碧梅的肚子:“居然要当妈妈了,你们不是发誓不要孩子的吗?”
“黑皮要的嘛。” 凌碧梅羞红了脸看了黑皮一眼:“他说混一辈子也那么窝囊,干脆养个孩子,改头换面重新做人算了。”
“说吧,小路,什么事情想不通要逃出来?”
黑皮关切的抽着烟。
“让我把饭吃完再说可不可以?”罗小路舒不得的放下烟,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吃起饭:“你们帮我做件事,查前几天的报纸,有一条新闻,一个叫舒云的女作家,两个男人为她打架,一个受了重伤,住在医院,查查看是哪家医院?住第几病房?打他的男人是干什么的?”
“怎么?就为这事跑出来的?”黑皮吃惊的问。
“反正你们替我查就是了,我明天就要去医院。”
“这简单,博爱医院,五○三病房。打他的那个男的是个飞机驾驶,住在香港,偶而来台湾,是那个女作家的男朋友。”黑皮又补了一句:“现在还在台湾,就住在那个女作家的家里,怎么样?还要晓得什么?”
“谢谢啰,黑皮,这笔账,等我出来以后,加倍报答。”罗小路拍着黑皮的肩,一付江湖味:“碧梅,衣服找出来没?我要走了。”
“喏。” 凌碧梅把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递给罗小路:“你真的要去?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天都黑了,谁会注意我?”
“喂,小路,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要自动回去,逃狱逮到不是闹着玩的。”
“听黑皮一次,小路。”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注意晚报,还没有消息,再不回去,明天就上报了,我看我明大陪你回去算了。”
“管他什么报,事情没办完,我是不会回去的,好了,我走了。”
“等一等,小路。” 凌碧梅善良的望着罗小路的手:“注意你的手伤,还没有拆线呢。”
抛下感激的一眼,罗小路正要出门,黑皮塞了几百块钱过来。
“车钱。”
“谢了。” 罗小路扬扬钞票:“有借无还的哦。”
“看完了那姓程的,早点回来。”
笑笑,罗小路头也没回,到了街口,拦了辆计程车,就直开博爱医院。
☆☆☆
五○三病房里,程子祥今天已经呆了大半天了,晚饭也是金嫂从家里端过来的,程子祥草草喝了点汤,就叫金嫂收起来了。
“老爷,你回去吧,昨晚你一夜没睡了。”
是累了,昨夜就坐在床头,白天又处理了一大堆事物,五六十岁的人了,真的撑不住了。程子祥站起来,看了熟睡中的儿子一会儿。
“好吧,那我回去了,这儿交给你了。”
“你尽管回去好了,不会有事的。”
“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回来。”
“我晓得。”
程子祥走了,金嫂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拉被,一会儿弄枕头,口里念经的似,有一句没一句咒着。
“该死的女人,一辈子没好报应,我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杀千刀的,该死的——。”
金嫂念到一半,门被推开了,还以为是护士什么的,没想到,一回头,是个女孩,短短的头发,牛仔裤、T恤,手上水果、点心抱了一大堆,还有一束玫瑰。
“你找谁呀?”
“我来看程多伦。” 说着,罗小路就过去了,也不管金嫂,走到床边,抱着的东西,落了一地:“大白痴,天呐,大白痴。”
全身裹满纱布的程多伦吓坏罗小路了,这个大白痴怎么伤的比妈说的还厉害,金嫂一步跑过来,插着腰。
“喂,喂,喂,你嚷嚷个什么呀你,大吼小叫的,你是谁呀?”
这个金嫂罗小路一眼就认出来了,死老太婆,不是她多管闲事报警,自己也不会坐牢。但是这口气,现在得咽回去,吵起来,倒霉的是自己。罗小路缓和下面孔,和善的带了一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