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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渐渐,只穿某些牌子的衣服。

  看电视新闻时臧否人物:\"某,是个混混;某,有才气可惜站错了队……\"

  带我出入种种场所,气氛奢丽如广告中的幻境,我只用长裙,淡妆,微笑,寒暄。

  如果傍晚电话铃响,是回来吃饭,不响,则不回来。

  ---有一次电话坏了很久,我始终没有发现。

  结婚七周年他与我共度烛光红酒之夜,红丝绒盒中,美丽的白金钻戒熠熠生辉,铭刻着温柔誓言:\"心比金石坚。\"

  我将三房两厅全铺了我最心爱的浅紫与轻粉地砖,一格格的方块斜纹,棉布花衣般的温馨宁静,是家居杂志封面上的常有的景致。

  同事们讨论感情生活时举我做例子:\"结婚还是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穷一点都不要紧,一起打拼嘛,有钱就好了,你看叶青……\"

  我渐渐成为大众传说里的女子。

  然而传说并不都是幸福的。

  《水晶鞋与玫瑰花》里,灰姑娘终于遇上她的王子,骑着他的马去王宫。而《三打陶三春》里,那个承诺要娶她的男人,在功成名就之后,派人暗杀她。

  属于我的传说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温暖的春夜,九信自后将我拥满,我微笑将全身的重量倒向他,忽地一瞥,轻呼:\"咦,你几时买了条新内裤?\"

  九信笑道:\"不好看吗?\"伏我肩上深嗅:\"你用了什么洗发水,有草香。\"随即将话题牵引开来。

  我仍喋喋不休:\"我上次去香港不是才给你带了一打内衣吗?用完了?\"---他的唇将我的一切声音\"严防死守\"。

  我并没有十分在意这件事。

  然而在电话响与不响之间,在暮色渐围拢之前,在午夜自噩梦惊醒之际,我眼前异样地掠过那桃红灯影下淡蓝的一瞥。

  他怎么穿的是三角裤?

  我一直给九信买的都是平脚裤呀,而一个男人,怎么会无端端去为自己买衣服呢?

  装作若无其事,问对过同事:\"你老公有没有自己买过内衣?\"

  她响亮地\"嗨\"一声:\"他,短裤上大洞小洞都舍不得换,说舒服舒服,我说我忙,叫他自己买,他说:\'哎,哪有男的到那种柜台去的。\'还不是我买。\"

  \"那不是很难看?\"隔邻插言。

  同事扬声:\"给谁看?我看十几年了,不在乎啊,要是有人在乎,自己给他买嘛。\"

  一办公室笑浪翻滚。

  而暗夜里我霍然坐起,浑身冰冻滚烫的汗。

  谁,是谁在乎?有这样一个人吗?

  我的疑惧,却不可以对九信说。

  他身上不曾有过香水气息;我没有在他的颈领处,发现过唇印的痕迹;也从来不曾有沉默的、立即挂掉的电话被我接到。

  所有的猜测与不信,是否都是一个女人的多疑?

  而若是真的,我又该如何?

  命运总在一次次重演,直至我们不能承受。

  我想起有一年过年,九信恰好不在家,临走嘱我与他的生意伙伴杜先生一同吃年饭。杜太太,我们叫阿霞。

  饭桌上,杜先生的CALL机响个不住。

  杜先生便频频低头检视数字,且坐立不安。

  阿霞脸色铁青。

  我只有装做一无所知。

  是大年三十,一室灯火,华彩音乐,满桌盛筵,然而窗外一直落着雨或雪,零零落落,灰且幽暗,豆腐渣一般颜色质地。女人三十,都是豆腐渣,尤其是阿霞这样的女人,除了十八岁的时候或许曾嫩如水豆腐---我也并未亲见---几时不是豆腐渣?

  自然杜先生亦不过如此:两肩头皮屑,新衬衫上必定有笔挺的摺痕,一旧则马上颜色混淆。

  席间越来越难捱,虽然他们两人皆连连给我夹菜。杜先生为我扯下大块猪皮,说:\"这种东西,据说美容最好。\"

  只是一句话,阿霞立刻乘虚而入,冷笑道:\"那当然啦,女人堆里打滚,谁还比你更懂。\"

  那一刻的眼风和神色凌厉如母老虎。

  杜先生的情人多半是温柔如鹿,否则何以互补。

  但怎么会有这种行径?CALL机还在声声不断,五分钟一响。难道不懂得情人守则?这是春节,电视里歌星笑星连环出击,楼上楼下麻将震天,谁家违禁偷放鞭炮,零零碎碎,这里那里砰一下,小孩子欢天喜地叫。想象那里:一扇窗,一盏灯,一个人……

  那女人不肯放过他,或者实在是寂寞。

  杜先生终于忍无可忍,推碗而起:\"我出去一下。\"对我一点头,\"你陪阿霞。\"

  阿霞早跳起来:\"你去哪里?你回来。\"扑上去撕扯,杜先生反手一推,头也不回就走,阿霞穿着睡衣拖鞋追上去。

  我大惊,连忙扯住她:\"阿霞算了,让他去,我陪你。\"她一把甩脱我,三步两步往楼下冲。

  杜先生的车失火一般疾冲而出。阿霞站在人影稀落的路边高呼:\"出租车。\"奔到马路中间截车,\"追上前面那辆车。\"

  我身不由己,随阿霞在万家团圆的大年夜上演《生死时速》之街道惊险篇,一路惊险万状,红灯绿灯、云霄飞车,阿霞连连催:\"快一点,再快一点。\"

  司机说:\"再快要被警察罚款了。\"

  阿霞把整个钱包都摔给他:\"追上去。\"

  我们终于被拦在红灯之后。

  阿霞伏在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来不及着外套,米黄的开司米毛衣上沾满了阿霞的眼泪鼻涕,不由心生厌恶,却还不得不拥住她,轻哄:\"别哭,别哭。\"

  我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就暗下决定,纵使一定会输,也要输得漂亮。

  然而此刻,我记起阿霞赤裸的足趾上鲜红的蔻丹,她何尝不是为婚姻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心内昏乱。

  第二章

  偶然地,我认识了许诺。

  我的生命里不常有偶然。

  是老同学上门来,以为叙旧,不料是向我推销一家美容院的月卡,她苦笑:\"如果你不买,我就连第一个顾客都没有。\"费用之昂贵,令我咋舌,尤其是这个当年秀丽清纯的女孩压低声音,对我喃喃:\"……\"我只推作不懂。

  她与我纠缠良久,最后叹口气:\"叶青,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嫁就嫁得这么好,老公又有钱又爱你,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福气……\"

  原来,她与厂中同事相爱,但是父母坚决不允许工程师女儿嫁给一个工人,双方相持七年,终于,她妥协了,嫁给了父母为她择的快婿。那男人条件优异,人品亦佳,可是她存心不想和他过,天天打打闹闹,甚至不惜亲口告诉他她的外遇。

  那男人声音嘶哑:\"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今天,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啊。\"他忽然落下泪来。

  求仁得仁,她在婚后第七天离婚,与家中断绝往来,住进男友的小屋。它在曲曲折折小巷的深处,十几家人共一个水龙头和厕所,每天早上,家家都拎个马桶去刷洗---也包括她。

  她笑着问:\"你记不记得以前我还问你,公厕门口写着\'男\'、\'女\'、\'下河\'?\'下河\'是什么意思?嘿嘿,原来是指刷马桶。二十九岁才学着刷马桶。\"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与男友小吵大吵,感情岌岌可危。前夫对她旧情难忘,有时来看她,给她许多帮助,她这才觉得这男人的好,由感激,渐渐藕断丝连,终于被前夫的后妻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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